就在蒙古騎軍快速返回,一路進至占城邊境時,施忠帶著他的人也完成了尾隨和追蹤,不過他們走的是山林和田梗,用的是腳踏車。
在瓊州的那些日子,除了陪伴韋鳳玲生產,就是學習新裝備的使用,像這樣輕便又快捷的好事物,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總重不過十來斤的全鋁合金車架,打個結就能背在身上,遇到沒有路的時候,咬咬牙就背過去了,而需要快速行進時,比用腳板走,速度哪怕快不了多少,也會輕省許多,很快所有人都喜歡上了它,對于一個探子來說,不必要的負重是能省則省的,因為誰也不知道會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呆多久,可沒有人會舍棄它,哪怕當真扛不動了,也會尋個地方好生藏起來,等有了閑就找出來騎上,在彎彎同曲的密林里都能穿梭自如,當真是個好事物。
眼下,施忠就很慶幸帶了上它,否則會被這些騎軍甩下多少行程,如何還能時時跟蹤,將動向報上去。
奇怪的是,之前在暹羅境內時,他們跑得飛快,恨不能不吃不歇一天跑上十二個時辰,讓施忠等人追得十分辛苦,畢竟人家走的是大路,又有備馬,最多的時候,落后了差不多一天的路程,可馬上就要進入占城了,這伙多達萬騎以上的韃子騎軍反而慢了下來,直到停在邊境上,一停就是好幾天,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險的氣息,問題是前面什么也沒有啊?
“日他娘,就是這個什么也沒有,讓他們害怕了。”施忠趴在高處的草叢里,嘴里嚼著一個草根,等到沒滋沒味了,便一口吐掉。
“這是怎么說的?”手下舉著千里鏡,看著遠方的騎軍營帳,要說這些蒙古人心也夠大的,宿營野地,首先要防的就是偷襲,對此宋人有一整套方法,什么壕溝呀、柵欄啊、拒馬呀、哨樓呀,可你瞧瞧人家,一堆帳篷往那兒一戳便什么也不管了,當然了這么說也不對,周圍的巡騎還是有的,只是怎么看都是破綻一堆,探子們都替他們著急。
施忠冷笑了一聲“順風仗打多了懈怠了唄,如今陡然聽到咱們的消息,緊巴巴地跑過來,又發現前面沒有人,心中疑惑,生怕是個套子,不就是害怕了?”
話雖這么說,他心里明白,不光是疑惑害怕,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補給問題。
騎軍比步卒跑得快沒錯,可那是建立在人馬都吃得飽的狀態下,對一個騎兵來說,除了自己有吃的,還得把馬兒喂飽,而蒙古騎兵一人至少也有兩匹馬,那就更費事了,如果是在大草原上,馬兒可以自己去覓食,人也可以吃些乳制品,這是什么地方?同樣是草,有些還是帶毒的,哪能隨便往嘴里送,這樣一來,馬匹就更是精貴了,阿里海牙的大軍自打進了安南,損失最大的就是馬匹,因為各種原因倒下的至少也有數萬匹,如今還能湊出一人雙馬,已經是拿出了全部家底,再耽誤下去,只怕騎軍就要變成步卒,還是戰斗力減半的那種。
因此,施忠判斷他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敢走,前方沒了人煙,就意味著沒了補給,若是宋人拿出在廣西路的做法,連幢遮雨的房子都不留,這一路追下來,得減員多少?
“機宜司的人到了沒有?”想到這里,他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
“到了,這會兒就要用么?”
“早死早超生,走。”
施忠縮回身體,從高處溜下來,一把抓起擱在下面的腳踏車,抬抬腳就跨坐上去,“咕嚕咕嚕”地踩在復合塑料腳踏上,長長的鏈條帶動軸承,將力道傳遞到輪轂上,輕巧地轉動起來,在高低不平的山地上跑得飛快,誰讓咱們的車子用不著喂食呢,他一邊用力,一邊得意地想。
脫溫不花選取的宿營地是一處平坦的河谷,他派人試探過,河水并不深,可以直接踩過去,這是為了以防萬一,能多一個撤退的方向,當然了那種萬一,誰也不想。
當人被帶來的時候,他正在河邊刷馬,這是一個蒙古人每天都要做的事,哪怕身為上萬戶,統領萬人以上的騎兵,他也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從不假手他人。
“什么人?”
“回上萬戶,土虎登哥千戶送回來的,說是新附軍的人。”
“哦?”
脫溫不花回過頭打量了一下,跟在他手下后頭的,的確是兩個漢人,身上的衣甲破爛不堪,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臉色發青雙眼凸起顯然是餓了不少日子,身體搖搖晃晃似乎一陣風就能刮倒,只一眼他就信了七成,余下的三成,自然要靠驗證。
“你們打哪兒來?”他換成了漢話問道。
“小的是陳千戶屬下,被宋人突襲后捉拿,聞得大軍前來,宋人將百姓都擄走了,小的們趁亂逃出來,在林子里藏了許久,發現咱們的騎軍這才現身的。”兩人眼神躲閃,在他看來再也正常不過,新附軍的軍士看他們這些蒙古人大都如此,一點也不奇怪。
“宋人將百姓擄走?是送上船了么。”
“有一些上了船,大多是靠走的,人太多了,他們的船不夠。”
“靠走?”脫溫不花來了興致“說清楚,來了多少宋人,打得什么旗號?擄了多少百姓,往哪兒走的。”
一下子問這么多問題,兩人顯然有些遲疑,想了想,還是為首的那人說道。
“往南去了,宋人很多,至少也有萬人,大都是步卒,他們的水軍船只很大,靠不了岸,只能遠遠地泊著,用小船往上運,原本打下城池后,他們趕著人修了一個碼頭,沒想到咱們的人來得太快,聽到風聲,連夜便跑了,旗號么,小的們不識字,看不真,不過聽到他們的人都稱撫帥,應該是個大官。”
脫溫不花聽得很細致,到了最后更是連問了好些遍,直到問不出什么了,這才裝作隨意地說道。
“你們為何要逃出來?”
“俺們的妻小都在荊湖,不愿意骨肉分離。”
這個答案倒是讓他毫不懷疑,揮手讓他們下去之后,叫來自己的手下。
“去將陳林叫來,讓他再問一遍,看看可有矛盾之處,命人告知土虎登哥,前鋒再向前三十里,一定要找出宋人的痕跡。”
手下一愣“再往前就是占城國都了,他們人少,會不會有危險?”
脫溫不花橫了他一眼“他們有危險,咱們就沒有危險了,全都是騎軍,打不過難道還跑不過?”
手下馬上醒悟過來,轉身掉頭而去,他的謹慎是有道理的,陳林回報之后,將宋人描繪得有如神兵天降,阿里海牙半信半疑,他也是將信將疑,用一支前鋒去試試,總比莫名其妙著了道強,這里的一切都讓他厭惡,天氣、環境、吃食,還有不知道可不可靠的消息。
大約五十里外,象林城已經變得空空如也,當然了,這一次,瓊州軍并沒有做得那么徹底,那些房屋、橋梁、水井還有城墻都依然健在,只是把人全都趕了出去,無論是漢人還是當地土人,至于那些逃到山林里的,就顧不上了,要知道光是俘虜加上荊湖民夫就有一萬多人,占城本地的土人還有三四萬,這么多人猬集一起上路,光是維持秩序便是一件麻煩事,第三軍全軍才二千五百人,相當于一個人就看住二十個,哪里顧得過來。
好在他們手上的武器讓人不明覺厲,簡直如同巫術,經過了少數人因逃跑或是騷亂被鎮壓的慘狀,迅速地讓這些人起了畏懼之心,對他們的命令倒也不敢違逆,饒是如此,一天下來,能走上三十里就算是不錯了,可從象林縣到劉禹要求的半島底端,可不只千里,半個月過去了,才剛剛過了一半的行程。
不過慢雖慢,主帥金明也好,瓊州的撫帥也好都沒有催促,跑得太快沒了影,也就失去了誘敵的價值,對此,負責殿后的云帆所部,更是一清二楚。
從第一批登陸到現在,都過去了一個月,除了那天打了個伏擊,便再也沒有開過槍,云帆的手真有些癢,手中的56班被他撐開腳架擱在土墻上,時不時地就低下頭,做出一個瞄準的樣子,想像那種持續吐火的暢快。
這槍好是好,就是彈藥太不經造,一百發的彈鼓,轉眼的功夫就沒了,而他一共只背了兩個備用的,沉著呢。
身后的象林縣城空空蕩蕩地如鬼域一般,他的手下五百人有一半分散在附近,尋找有沒有失散的百姓,一個月下來找到了上千人,全都不客氣地趕去了后方,這么作的目地是盡量減小敵人的信息獲得渠道,將他們引入自己布下的消息陷阱,聽著山野間不時響起的槍聲,云帆知道,不過又是手下找到了百姓,在連哄帶嚇地趕人呢,碰上油鹽不進的,往往還會下死手,封死韃子的耳朵,就是他接到的命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完成。
“云指揮,云指揮。”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滿第三軍第一指揮,這么叫他的只有一個,還是個女人。
“蒙主事,可是有消息了?”
蒙著臉的女子快走幾步,將一個平板遞到他的手中。
“剛剛拍到的畫面,韃子騎兵出動了,正在朝咱們這里來。”
“喔。”
云帆熟門熟路地點開屏幕,手指在上面一劃,調出了高清攝像頭所拍到的畫面,這是蒙魌有意在幫他掌握平板的操作,云帆有這個感覺,卻不敢肯定。
“人還不少啊。”
隨著他的操作,畫面被放大到屏幕上,甚至能看得清騎馬者的臉。
“這是韃子的頭領吧,看裝束是個百戶,與別的韃子不一樣。”
云帆自言自語地點評著畫面上的頭像,根本沒注意到,身邊的女子面色慘白、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身體搖搖欲墜,眼中噴出的恨意,似乎想要燒穿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