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六十七章 留質

  宜倫港,一艘蕃人制式的大海船緩緩靠上棧橋,等到船身前后被繩索固定住,船工們將一塊塊踏板扔下來,隨后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咚”得一聲踩在岸上,梁鴻名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倒不是因為大半個月的水上漂浮有什么不適之處,而是身上的傷處被牽動了。

  “姐夫。”身后的男子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他按著對方的手直起身,看著眼前的情景,一時間沒有說話。

  身后的海船里,裝了大半艙的稻米,全都是從爪哇運來的,他們自然也是從那里來,巨港一戰,梁鴻名帶著城中的漢人大姓,集結了數千人,死死頂住三佛齊人強大的攻勢,又在闍婆人來襲之后,將他們引入城中,與三佛齊人自相殘殺,達到了同時消耗兩股敵人的目地,當然了,為此梁氏和城中漢人付出了極大的傷亡,撤出來的不足五分之一。

  好在宋人最終取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勝,以三個廂不足四萬的戰兵,一舉殲滅兩國主力超過十萬的大軍,在徹底滅亡三佛齊人之后,又迅速拿下了闍婆人的都城,而作為給予他們的獎賞,宋人允許他們在爪哇島圈選一塊比之前要大上三倍的產業,那可是上好的熟田,此舉打消了漢人心里僅存的顧慮,每一個在海外求存的人都很清楚,付出生命得到回報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人死了算什么,再生就是了,得到足以傳之后世的產業,又靠上了一個無比強大的靠山,這個靠山還是故國,一切顯得那么完美,沒有人再記起,當初在巨港城最艱難的時候,他們心中的動搖。

  作為漢人隱隱的首領,梁鴻名是第一個下的船,身后是他的小舅子施氏一族的族長施從義,然后是沈家、陳家等漢人大姓,每一個都代表了過千族人,可是與眼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海船上的糧食卸下來之后被一隊隊挑夫背走,他們只負責背到碼頭上,那里早已經停了大車,每裝完一車就會駛走,挑夫們在棧橋上來來回回,整齊有序,甚至不會影響到他旁人下回登陸。

  梁鴻名放眼看去,腳下的棧橋只是港口中數十條棧橋中的一條,同樣這么長,深入到海中的棧橋,每隔上一定的距離就有一座,橋面看著不像是木頭,橋身更是明確無誤的鋼鐵,踩上去不搖不晃,堅實無比,盡頭是灰白色的碼頭,被一圈高大的防波堤圍住,大堤盡頭豎立著高高的圓塔,不問而知會在夜里發光,起到指示方向的作用。

  每一條棧橋都停著大小不一的海船,整個港口放眼望去盡是桅桿,卻顯得絲毫不亂,他們這條船在到達港口外時,梁鴻名聽到船上之人用一種很大的聲音,似乎在與空氣說話,而回音竟然是讓他們等待,并且給了一個數字編號,大約一刻鐘后,海船才再一次起錨,緩緩駛入海港,而在前面引路的,是一艘小舟,這番動作,給了他第一個印象,那就是井然有序,一個有序的社會才是讓人踏實,愿意安心生活下去的環境。

  等到走上碼頭,踩著那種灰白色的路面,這種感覺就愈加強烈了,寬闊的硬質路面向兩邊延伸開去,一眼看不到頭,這種名為“馬路”的產物,在離開三佛齊時,他就看到過,那是宋人的軍士和民夫一塊兒修建的,開挖地基,拌砂和石,一塊一塊地燒筑成形,只需要一個晚上就會凍成形,人踩上去連個腳印都留不下,如今來到了這里,不光是路面,就連馬路對面那種方方正正的屋子,看著也像是這樣砌成的,真是奢侈啊。

  “那是樹么?”

  施從義等人也是一樣的感覺,馬路兩旁栽種樹木,可謂是約定成俗的做法,可宋人的這些樹,造型怪異,根本看不出品種,更別說這個月份,頂上居然結著碩大的花朵,而且兩排樹木看著全都是一模一樣的。

  “那不是樹,而是路燈。”

  一個身穿長衫的年青男子幫他回答了疑問,梁鴻名不敢托大,抱拳執禮。

  “敢問尊駕是?”

  年青男子身后的隨從回道:“這是咱們撫帥幕下的張參議。”

  梁鴻名心里一驚,宋人的官制很復雜,他在來之前就打聽過,除去政府中的一套班子,那位據說是最高長官的撫帥還有一套幕僚班子,坐鎮三佛齊、爪哇兩地的楊行潛便是其中之一,后者在整個南洋地區可謂一言九鼎,就連所謂的國王也被他喝得唯唯諾諾,幾乎稱得上南洋王,沒曾想,眼前的男子如此年青,竟然也是其中一員。

  “草民等見過上官。”

  他們一群人收斂心神,全都恭恭敬敬地行禮,并等待對方發話。

  “你們都是有功之臣,不必多禮。”張青云稍稍愣了一下,才出聲說道,眼前這些人除了為首的男子,大部分人還披散著頭發,說出來的漢話也帶著明顯的異族味道,這些人遠離故土已經超過三百年了,不能太過苛求。

  簡單介紹完身份,張青云便領著他們在附近轉了轉,這么粗粗一瞧下來,頓時讓所有人再一次刷新了認知。

  整個宜倫縣很像是一年多以前的瓊山,建成的建筑不算多,大部分都是在建或是待建,如同一個巨大的工地。

  一輛輛大車沿著修建好馬路來回穿梭著,將建筑材料、吃穿用度送往各處,他們甚至還看到了傳說中的大象,筆直的馬路將整個城區劃分成棋盤式的格子,每一個格子里都有著無數幢方方正正的樓房,上面爬滿了人影,用那種筑的墻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搭建著每一幢樓。

  “這里是學堂,已經招募好了夫子,會在近日開學,日后你們的孩子,便是在這里上學。”

  張青云指著一處被院墻圍起來的建筑說道,同樣的方正樓宇,同樣的五層上下,卻是要大上許多,梁鴻名等人有幾分愣神,沒想到自己最為擔心的事,竟然讓這個年青人,以一種輕飄飄的口吻,就這么說了出來,連一點鋪墊都沒有。

  好在這個結果,他們在來的路上就有過無數回的猜想和討論,對于自己這些海外的離人,宋人不會給予無緣無故的信任,留質是個最容易想到的作法,讓他們難以言喻的,其實是那種赤果果的輕視,或者說是不屑,人家就沒將這個當成什么事,如同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看著他們的反應,張青云便知道這些人多半是想岔了,他并沒有打算解釋什么,仍是帶著他們四處亂轉,指著已經建成或是在建的介紹,這是勞動服務社,那是醫院,那是劇社,直到城中廣場附近的一處院落。

  院外的牌子上寫著“宜倫縣行署”幾個字。

  “這里便是城中官署,一應事務都可辦理,縣衙在那一頭,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本官的屋子,這邊請。”

  張青云帶著他們過了院門,門口站著守衛,對他低頭行禮,看到后面的人則是審視的眼光,那種目光梁鴻名絲毫也不陌生,其中的殺氣一看就是出自軍中。

  正如張青云所說,院中集中了縣里所有的官府部門,撫帥稱之為一站式辦公,說是能讓百姓少跑些路,他的班子與縣衙遙遙相對,也是五層的辦公樓,甚至就連住宿都是安排在樓上,方便他將妻子接過來,照顧他的起居。

  走入院中,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輛湛藍色的跑車,這輛車子在瓊州可謂是家喻戶曉,里面要么是撫帥本人,要么是攜夫人,要么就是聽潮小娘子,無論是哪一個,都是他怠慢不起的,張青云顧不得身后的眾人,加快腳步來到自己的衙前,聽到里面傳出孩子清脆的笑聲,以及男子的聲音。

  “幾個月了,起了名沒有?”

  “七個月了,因是夏日里生產,小名就叫夏哥兒。”

  屋子里站著一男兩女,地上一個胖墩墩的孩子正在搖搖晃晃地走著,時不時發出“伊伊呀呀”的聲音,走了幾步站不穩即將倒下去的時候,被男子一把給抱了起來,孩子的嫩臉被他的胡茬子扎得癢癢得,笑得很是開心。

  “撫帥!”

  張青云驚喜地叫道,劉禹朝他點點頭,又逗弄了一會兒孩子,方才交到映紅的手上。

  “聽潮小娘子。”

  “如今要改口了,得叫如夫人。”

  聽潮的面上飛起一朵紅云,偏偏還讓映紅打趣了一句,更是羞不自勝,連頭都抬起來。

  被自家娘子一提醒,張青云恍然大悟,撫帥納新早就上了新聞紙,這會子正是是新婚燕爾呢。

  “恭喜撫帥,恭喜娘子。”

  “用不著客套,昨日你沒來,本官只好來看你了,過得還好吧?”

  開口之前,張青云先是看了一眼映紅,見她若無其事地逗弄孩子,不像是告狀的樣子。

  “多謝撫帥關懷,一切尚好。”

  “就是忙得不著家?”劉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別看她,你那點心思,這里的人誰個不知,為了就近照顧你,映紅帶著幾個月大的孩子搬來這里,結果還是見天的見不到人,本官與你說過多少次,事情是做不完的,累死了上哪再找人替,新的勞動保障法就會頒行,每五日休沐一日,你們要帶頭做出樣子,建設建設,不能只有建,沒有設。”

  “屬下知錯了。”張青云趕緊應下來。

  “知錯沒用,改了才行。”劉禹點了他一句,看著屋子外頭的一群人問道。

  “他們又是做什么的?”

大熊貓文學    混在1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