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的發展,通過實時的監控,劉禹盡收眼底,對于這個結果,自然沒有任何意外,因為他們在前幾個月的戰斗中,不斷地積累小勝,一步步地建立起對蒙古人的心理優勢,到了今天,哪怕在野外面對萬騎,已經有了一戰之力,即使沒有火藥的幫助,相信也絕不會輸掉。
讓他感到欣慰的除了全軍的表現,還有十分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雉奴的成長,她在整個戰斗過程中,都嚴格遵循了戰前的計劃,并沒有任何冒進和沖動,表現出一個合格的統帥資質。
從元人越過金嶺鎮到他們從三河口平原地帶潰敗回來,過去了一天半的樣子,而他所指揮的民夫和鄉勇,除了筑起一道高過半人的胸墻,還在矮墻之前挖下了一條深深的壕溝,二十多里的寬度,對于多達十五萬人手,平均到每個人,差不多是十五個人一米,連挖溝帶筑墻,甚至可以分成幾班輪流倒,一天的功夫就已經足夠了,等到元人的潰軍出現在視線中,他們還休息了小半天,吃飽喝足,真正地以逸待勞。
此時的矮墻后頭,五萬鄉勇嚴陣以待,他們穿著忠武軍將士更換下來的衣甲,手持紅纓槍,腰挎宋軍制式戰刀,其中一半的弓箭手,都經過了至少兩個月的閑時訓練,比起正規軍,唯一缺乏的可能就是實戰經驗了。
蒙古人的兇殘暴虐,是整個京東路宣傳的重點,說得多了,在心理上就會形成陰影,這或許是一種副作用,等到真正面臨敵人,這些從未上過陣殺過人的鄉勇,緊張之色由然而生,為此,劉禹將機宜司在附近的探子全數集中起來,按照每五百人也就是一個指揮一個人,好歹讓這條戰線都有一個久經戰陣的老兵壓陣,他們不斷地插腔打諢,多少也能打消這些人的心理恐懼,宋人在讓新兵上陣時,都是如此這般的做法。
劉禹自己站在胸墻的中段,身后是操縱飛行器的蒙魌,身前是一個指揮的鄉勇,一個機宜司的探子,正在大聲吹牛,眉飛色舞、唾沫橫飛,讓人忍俊不住。
“韃子,也是爹生娘養的,不是什么三頭六臂,楚州城下,被咱們撫帥帶著二十多萬人,從海邊一路追趕,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到了淮水邊上,江水結上了凍,硬得跟這石頭似的,眼見著就要跑掉了。”
說到這里,他有意停頓了一下,正聽得入神的鄉勇們紛紛催促,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們猜怎的?”
“那如何猜得到,還不快說?“
“咱們撫帥嘴里念念有詞,說時遲那時快,凍緊的江面上,突然之間狂風大作,無數的海船憑空冒出,知道什么是海船吧,不是打漁的那種,那可是咱們大宋海司的戰船,每一只上頭都有投石器,就是尋常架在城頭上的那種,磨盤也似的石頭雨點般地落下,在冰面上的韃子,全都變成了落水狗,不是淹死就是凍死,剩下腿腳快的,也只能跑回岸上,這一下,就沒處可跑了,好幾萬人哪,全都降了咱們,什么樣的韃子都有,蒙古人、色目人、還有漢人,不信?齊指揮那些人,可是親身經歷過的,問問某有沒有說大話?”
“依你說,咱們撫帥,當真能撒豆成兵?”
“那是,沒看到這道墻,是不是一夜之間出來的,撒豆成兵算什么,你們每一個都是兵,咱們的后頭還有十萬鄉親,韃子有多少人?都不夠咱們一窩端的,趕緊打完了,咱還有多少事等著呢,哪有空跟這兒耗著?”
老兵的滿不在乎,給這些鄉勇帶來了極大的信心,雖然說得話顛三倒四,夸大其辭,可如今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一個有著神力的統帥,那是自帶勇氣BUFF的不二人選,劉禹聽得嘴角直扯,卻沒有去打斷他。
“撫帥,來了。”一個沙啞的女聲在身后響起,劉禹心中一凜,趕緊拿起千里鏡,鏡頭里出現了一片煙塵,那是大隊的騎兵狂奔之下所造成的效果,他拿起傳音筒,接通了戰場上的探子們。
“注意,敵已至,準備接戰。”
隨著他的命令,每道胸墻上都豎起了一面紅色的指揮旗,這些老兵臨時接過了指揮使的權力,向下面的鄉兵布置起標準的防御。
倚墻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弓箭手,不同于標準的宋軍配置,其中沒有弩手,清一色都是弓手,他們默默地按照平時的訓練,將背上的箭囊解下來放到腳邊,最趁手的位置,以便不用去看,一伸手就能拿得到。
后面是持著紅纓槍和木盾的步卒,他們將負責清理沖進來的敵人,每個老兵都在他們的隊伍中間走來走去,嘴里不停地說著話。
“莫怕,一切聽從號令,韃子要欺近數十步才會射箭,到時候全數低下頭,他們沒有辦法跨過墻,就拿咱們沒有辦法,等到后頭的大軍到來,就是插翅難飛。”
很快,元人的騎兵就在視線中露出了身影,他們在遠處停下來,似乎先是確認了一下,然后馬上就響起了連綿不斷的號角聲。
“韃子人數在五千上下,他們動得太快,不容易數清楚,只能看出個大概。”蒙魌在身后源源不斷地提供著消息。
“他們排出了一個千人隊,位置在中段偏左,應該是試探之用。”
劉禹立刻將千里鏡的方向調整到了那個方向,同時在傳音筒里發出警告,那個方向上的守備立刻緊張起來。
韃子騎兵排成了長長的一列,明顯是為了減小弓箭的傷害,他們憑借著嫻熟的馬上功夫,很快就進入了步弓的射擊范圍。
傳音筒里傳出一聲暴喝:“放,給老子狠狠地射!"
只見那個方向,突然升起一團烏云,那是數千支箭支飛上空中,然后以一個不大的曲線落下,胸墻前面頓時響起一片嘶叫,一些奔跑中的騎兵猛地向前仆倒,帶起一陣灰土。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韃子。”傳音筒里響起各種興奮的聲音,緊接是老兵的喝叫。
“射得好,莫要停,這回要瞄準了,不要著急,就當是個活靶子。”
第二輪已經進入直瞄的范圍,這些鄉勇經過第一輪的發射,不管有沒有中的,都進入了戰斗的狀態,心理上已經慢慢放松下來。
很快,一片箭雨隨之射出去,這一回命中的目標要多不少,劉禹粗粗看去,至少倒下來百多騎,其余的蒙古騎兵也已經伏在馬鞍上,解下了騎弓。
“注意,他們要射箭了,聽我號令,全體弓箭手,下蹲,身體盡量貼近墻壁,步卒舉盾,遮住身體,準備迎接箭矢。”
大約四十步的距離上,蒙古人發射了第一輪箭支,由于胸墻的阻擋,射入宋人陣中的不多,絕大部分又被木盾擋下,只有極少數倒霉的家伙,因為遮護得不全,射在了腿腳等外露的身體上。
“我中箭了!”
“莫要叫,死不了。”老兵吼了一句,然后一招手:“來兩個人,把他拖下去,好生包扎。”
很快,兩個民壯沖上來,用一種簡易的擔架,將那些中箭的鄉勇抬起,飛也似地跑遠,這一幕,非但沒有讓他們害怕,反而在余下的鄉勇中,掀起了陣陣哄笑,畢竟沒有戰死,掛個采叫得那么響,他們有資格嘲笑。
很快,擅長騎射的蒙古人接連射出了好幾輪箭矢,卻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等到他們發現那堵墻雖然不算太高,可是墻下的濠溝又寬又深時,只能無奈地轉頭回去。
老兵們立刻抓住這個時機,讓伏在胸墻下的弓箭手站起身,用箭雨為他們送行,這一輪試探性的攻擊下來,除了在墻外留下了二百多具人和馬的尸體,蒙古人沒有得到任何好處,這個小小的戰果,引起了鄉勇們一陣又陣的歡呼,也徹底打消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原來韃子真的一射就死,和普通人也沒什么兩樣。
試探的結果,讓懷都大失所望,雖然從對方的射術看得出,那里并不是宋人的主力,可無奈有城墻的加成,讓這些騎兵去爬墻?那不是以已之短去擊宋人之長,可不這么辦,又能怎么樣,大隊的宋人主力可就在身后,隨時都會出現。
“肘水、澠水,不拘什么地方,可能涉水過河么?”
部下們面面相覷,最后還是大著膽子告訴他:“如今是七月,水流又大又急,一旦下了水,就成了宋人的活靶子,不是淹死就是射死,只怕沒到對岸,就已經全軍覆滅了。”
懷都這才想起氣候的問題來,宋人好狠,專門挑了這個時節,騎軍下了水,不比陸上,行動極慢,那些胸墻后頭的宋人,會放過他們?這種地形,就是打算要往死里整啊,怎么辦。
后頭那支宋人的騎軍,始終若即若離,既不過份逼近,也不離開他們的視線,似乎只打算起到監視的作用,他們在等什么?很明顯,是后頭的大隊步卒,經過了一夜的趕路,現在的蒙古騎軍,人困馬乏,又不能下馬休息,宋人正在一步步地將他們逼入絕路!
絕路。
懷都一想到這個字眼,心頭就如同滴血一般的疼,前部三千人已經被舍棄了,余下的人馬里頭,減員也近兩千,如果不能將這些人帶回去,濟南城下的那支大軍,就失去了唯一的機動力量,今后連三十里以外的范圍都無法遮蔽,對于宋人來說,還有什么秘密可言?
是返回去與宋人大隊步卒一拼,還是沖破這堵不算太高的胸墻?他必須要馬上做出一個決定。
生死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