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的動作很快,只用了兩天時間,就與三佛齊人的大軍接觸上了。
當然這種程度的接觸,還談不上進攻,更有些逼迫的味道,他們的人數太少,只有對方的五分之一,如果不是巨港還處于包圍之中,以他的謹慎,是絕不會如此魯莽的。
可是三佛齊人并不知情,只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紅色,那些從占卑敗退的守兵們,早已經將宋人的勇猛、裝備,傳遍了全軍,因此他們另可不要性命地去攻城,也不想去對付這支傳說中的大軍。
眼下,宋軍的旗幟已經清晰可見,他們的軍容齊整,盔明甲亮,兵器上的金屬光澤匯成一道耀眼的彩虹,無邊無際的軍陣,讓人摸不透后頭還有多少人,他們不得不嚴陣以待,將大部分力量調集到這個方向上來。
這也造成了巨港城防壓力的減輕,對此,感受最為深刻的,莫過于梁鴻名了,當三佛齊人的進攻再一次被擊退時,他們的力量實際上已經到了極限,沒有辦法再擋住下一波的攻勢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下一次,遲遲沒有到來,中間的間隔之長,讓他們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然而,打破這個美夢的消息,來自于城池的另一個方向。
自從巨港城建立之使起,對于一海之隔的爪哇島,就呈防備之勢,那個島的面積雖然不大,可人口卻非常密集,在科技還不發達的十三世紀,人口的多寡,幾乎決定了國家的強弱。
因此,兩地之間注定沒有和平的一天,除非統一到一面旗幟之下。
阇婆的新沙柯里王朝,建立不過五十年,正處于上升期,這樣的一個勢力,又怎么可能放過近在咫尺的這么大一塊肥肉。
當然,正是大宋的行動,將他們的野心進一步激發起來,宋人遠征而來,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凌牙門,在所有國家的使者眼中,他們親眼所見的宋軍主力,也就一萬出頭。
憑著這樣的實力,宋人要想征服五倍于爪哇島的地盤,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情,特別是在爪哇人看來。
而所謂的協議,在實力面前,不過是一張廢紙而已。
現在夾在中間為難的,不是宋人,而是以梁鴻名等人為代表的漢人家族,三佛齊人不死不休,爪哇人也不是善類,宋人又遲遲不至,看著哪一頭都沒有出路,更要命的是,這種復雜的局面下,原本一條心死守待援的漢人首腦們,又有了一些別的心思。
對于隔著大海的所謂故國,他們縱然還有一些留戀,經過了幾百年,也早就消靡得干干凈凈了,若是宋人勢大,投過去有些好處,自然不在話下,可如今是個什么情形。
三佛齊的大軍一眼看不到邊,爪哇人也是來勢洶洶,夾縫里求生存,本就是海外漢人屢屢經歷過的,當年的注輦人、爪哇人,都曾經占據過這里,不也都活過來了,這一回,會是例外么?
雙重壓力之下,這些人的心思松動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畢竟他們在這里有著龐大的產業,就此拱手相讓,怎么可能甘心?當探子將宋人的計劃說出來時,這些族長或是準族長都是表情各異,施從義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拿下了占卑?”
不能怪他們吃驚,那是三佛齊人的都城,宋人倒底來了多少人?竟然在一個月之內就拿下了。
“諸國齊聚,我大宋自當做出表率,不瞞諸位,占卑陷城之后,各國皆有進兵之意,半島戰事已經展開,三佛齊人再無幸理,爾等的功績,也會被人銘記,只要再堅持再后一下。”
“難怪,三佛齊人沒有了退路,我巨港也是須臾可下,還有爪哇人乘火打劫,你們的要求,也太難了。”
施從義的話引起了幾個族長的同聲附和,在兩國的兵馬夾擊之下,讓他們將巨港拱手相讓不算,還要一家一半,不偏不倚,又不是分蛋糕,哪有那么好辦?
“三家相爭,都不退讓,咱們要面對的,也許就會是兩家合兵,咱們不動,他們就會火并,有人替咱們去拼命,何樂而不為?”
探子耐心地分析道:“諸位的付出,將來都會得到回報,巨港這里打爛了,沒關系,傳說爪哇島氣候宜人,雨水充沛,最宜耕種,那里的良田,所產只會更高,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興趣?”
被他這么一說,幾個人頓時目瞪口呆,三佛齊的主力大軍還在,他們竟然又把主意打到爪哇去了,這還是他們心目中的那個天朝上國么?
驚訝歸驚訝,火中取粟,燒得可是自己的手,宋人的許諾,看著是那樣的遙遠,沒有多少吸引力,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探子有些無奈,只能去看從始自終一言未發的梁鴻名。
“算了,你們走吧,某來斷后。”
梁鴻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讓人吃了一驚,他連解釋一句的打算都沒有,扔下這些人轉身就走,看那架勢,竟然是真的去守城。
探子還沒有動作,施從義一下子急了,腳步飛快地跑過去追上他,一把將他拉住。
“你瘋了,我們一走,你拿什么守城?”
“不用守,擋著三佛齊人,直到爪哇人接近,再讓出城墻就行了,你們走吧,這種事情,人越多,越不好辦,某的家人,已經托給了宋人,為他們掙個出路,某義不容辭,你莫要留下,也莫要再勸,事情總得有人做。”
施從義愣愣地放了手,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對方沒有說錯,城中有近萬的漢人要離去,沒有人斷后不行,事情是他惹出來的,也只能由他來結束。
既然有了定計,所有人都不再猶豫,在形勢未明之前,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選擇,他們已經在宋人那里掛了號,當然想要拿到相應的報償,至于是在爪哇還是別處,都不是問題。
一石二鳥,鷸蚌相爭,宋人的計劃不能說有錯,只能怪形勢的發展出乎他們的意料,同時挑戰兩個地區性的強國,讓整個計劃多了一些變數。
“阇婆?”
金明得到消息,喃喃地念著這個有些拗口的名字,這些異國風情的國名也好,人名也罷,都與他的心思格格不入,不要緊,反正都是敵人,遲早會被消滅。
“他們來了多少人?”
“五萬余人。”
那也就是說,與三佛齊的主力大軍相差不大,金明心里有了數,很快就有了主意。
“回報你們姜帥,就按他的意思辦,咱們先解決兩頭,再看看他們的結果。”
說罷,他回頭傳下指令:“前軍脫離接觸,次遞后轉,退出三十里以外扎營。”
在他的命令下,近萬宋軍依次后撤,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很快就消失在三佛齊人的視線中。
楊行潛收到這個消息,只比金明晚了一刻鐘,兩地之間可以直連,這就是最大的便捷。
外交、行政,在總部沒有正式派員下來之前,就是他一手掌握,臨行前,撫帥給予了充份的自主權,他更是要謹慎再三,才能對得起這份信任。
阇婆人跳出來,會對戰事產生多大的影響?會不會引起什么連鎖反應,前方將士的選擇,符不符合撫帥的整體構想,需不需要加以補救?都是需要他來操心的事。
可惜隔得太遠了,沒有辦法將消息即時送回去,楊行潛自失地一笑,是不是太過貪心了,都有這么黑的科技了,還不知足。
“派出快船,將某的書信送到撫帥手上,你死了,信也不能丟,明白么?”
事情太大了,他可以先斬,但必須要奏,還得要快,萬一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能來得及糾正,鄭重地派出信使,他馬上開始了后續的動作。
外交上,可以妥協,但已經形成條文的東西,就必須要遵守,這是原則,阇婆侵犯了大宋的利益,而且是在完全沒有知會的情況下,這樣的行為,他必須要讓所有的國家都知道,并且站在自己這一邊。
大宋必須始終掌握著道義上的制高點,才能名正言順地一個個收拾這些跳梁小丑,楊行潛在心底盤算著有哪些國家可以利用,不知不覺露出一個冷笑。
打從一開始,這個計劃,就不光指向三佛齊一家,只不過,這樣一來,戰事很可能就會延長,需要考慮的事情也會更多。
“楊先生。”被人叫了一句,他回過神來,來人是機宜司在這城中的主事,不是自己的屬下。
“跑得這么急,是不是那些人有異動?”
“他們一直在暗中聯系,自大軍開拔之后,更是頻繁,這幾日召集了不少人手,很可能就要舉事,咱們該怎么辦?”
“隨他們去,把咱們的人調到王宮附近,只要守住那里,別處丟了也就丟了。”
楊行潛冷哼一聲,是小丑總會跳出來,大宋的兵馬有多少,一看便知,根本震懾不了他們,這一天就是遲早的,遲不如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