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楚青的車上,肖遙一句話都沒有說,完全不是她印象里,那個口若懸河,喜歡胡說八道的家伙。
甚至于,她有個錯覺,邊上坐的,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老搭檔王冰,一想到這個名字,楚青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王冰被審查,已經一個多月了,而他的養父,更是連個結論都沒有,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幾個月之久,讓她深刻感受到了,反間諜事業的殘酷。
就這么一直進了醫院,把車子停進停車場,臨下車的時候,楚青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不是說你女朋友就在這家醫院當護士嗎?”
肖遙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瞧他那架式,有點拔腳就跑的意思,楚青就明白,自己多半是說錯話了。
兩人上樓來到護士站,楚青明顯能聽到身后的肖遙松了一口氣,估計這些值班護士里頭,沒有他的女朋友在,人家的私事她沒法管,走到站臺前,掏出警官證,亮給了埋在電腦前面一個胖胖的大姐。
“請幫我查一下,有一名姓李的傷者,目前在哪個病房。”
那位胖胖的大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證件,將電腦屏幕上的某個購物網站最小化,露出醫院的管理系統。
“全名。”
“李紅旗。”
胖大姐扳著臉在鍵盤上按了幾下,斜著眼睛輕輕吐出一句:“樓上506,加護病房。”
真是惜字如金啊,楚青朝她道了一聲謝,帶著肖遙上了樓,就在她四下里尋找護士所說的那個門號時,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嗖”得一下從身邊飄過去,快得不可思議。
然后就聽到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像小鳥一樣,在耳邊響了起來。
“你還知道來看我?電話不接,微信不回,QQ隱身,MSN......對了,你沒那玩藝,我知道你們忙,干的都是保密工作,不能問不能打聽,可你總有一個吃飯的時間吧,總有一個洗澡睡覺的時間吧,哪怕抽出一分鐘,告訴我你還活著,這都做不到?我陳巧巧離了你就不能活,還是會死纏爛打讓你唯恐避之不及,當初是誰死皮賴臉追的人家,現在一聲不吭快一個月了,行不行,你總得有句話吧,說清楚了,我也不耽誤你的大好青春,人得有點人性,沒有人性你知道叫什么嗎?”
還好這里是樓梯的過道,突然來這么長一串話,聽眾加起來也就幾個人,除了當事人,人人都捂嘴暗笑,心說這姑娘夠直爽的,小伙子不地道。
楚青沒笑,她大概知道肖遙是個什么打算,可有些事情,是人家情侶之間的問題,她沒有立場去解釋什么,更沒有心情去勸上一句,于是,也不管后面有沒有跟上來,自己走到了一間病房外頭。
隔著玻璃門窗,她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這是一間單人房,設施很完全,除了正房還有一間洗手間和陽臺,據她所知這樣的單間,一天下來就得好幾百塊,比賓館的豪華間也差不了多少。
這筆錢,當然不可能是傷者自己出的,這家名為海昌的公司,還算有點良心。
“請問這是李紅旗李師傅的病房嗎?”
一個穿著醫院發護工服的中年婦女,從床頭拿了個盆子站起來,木木地看了她一眼:“你找俺男人?”
楚青愣了一會兒,隨即露出一個笑容:“您是他愛人吧,我姓楚,是警察,過來看看他。”
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圍裙上搓了搓手,卻沒有去接她的警官證,只是指了指一張椅子:“楚同志,你先坐,俺去倒了盆子。”
楚青點點頭,沒有在乎那股異味,坐在床邊,看著那具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渾身插滿了管子的身軀,心中充滿了敬意。
胸膛正面中了三槍,其中一槍還在心臟上,失血高達百分之十四,居然沒有當場死亡,這已經是個醫學奇跡了,更不必說,他在倒下之前,一人干掉了三名手持武器的敵人,這樣的人,就連局里都不多見,一定是出自軍中的精英。
無論出自什么部隊,脫下了軍裝,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就是這樣的老百姓,幾乎以一已之力,拖住了敵人,才讓后援的他們及時趕到,沒有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
可他呢,只能這么不死不活地躺著,連個見義勇為獎勵都沒法發到家人手上,因為案子還處于保密階段,其中的內情實在太過復雜了。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傷者和照片上沒有太大區別,長著一付非常平常的面相,一看就是老實和木訥的那種,扔到人堆里,你不會對他有任何印象,就連他的愛人,也和兵王的標配妻子扯不上關系,不過是個謹小慎微的農村人而已。
“楚同志。”被人一叫,楚青轉過視線,露出一個笑容,看著那個面相有些拘謹的兵王妻子。
“俺是想說,俺家男人,沒有犯法吧。”
看來是自己的警察身份,讓她產生了不好的聯想,楚青將表情進一步放松,語氣溫和地說道:“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你愛人是為了防止犯罪,當然,還需要在他蘇醒之后,親口供述一下,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如果認定了,他會立功受獎,治傷的費用也會由政府來負責。”
婦人松了一口氣,擺擺手:“立不立功的俺不在乎,只要人能活過來就成,錢俺們也有,他的那個領導,送了俺們好大一筆錢,有一百萬呢,說是公司給的獎勵,治傷的錢也不用俺們操心,俺家老李,倒是遇到了好人,俺們啥也不求了,只要他能活過來,咋都成哩。”
楚青默默地聽著她的嘮叨,沒有半點不耐,一百萬看似不少了,可在如今的華夏,在帝都這種城市里,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李紅旗愿意,年薪百萬去給人當保鏢,一定會有大把的人爭搶,可實際上,像他們這種國家花了大力氣培養出來的尖子,根本就是身不由已。
現在她更想知道了,那家公司是怎么請到他來當個小小的司機,兼保鏢的?
楚青慢慢地與婦人套著話,從她嘴里,倒是得到了不少消息,李紅旗的退役非常突然,剛好發生在去年的年末,正是蘇微母親綁架案發生之后,他也因為違反了部隊的紀律,被勒令復員,連安置待遇都沒得到,隨后便被海昌公司招入了保安部,看著順理成章,卻讓她覺出了一絲不尋常。
太過巧合了,就絕不是偶然。
“大姐,你知不知道,李師傅在部隊上,倒底犯了什么錯誤?”楚青想得很簡單,如果是個不疼不癢的過失,那多半就會有問題,畢竟李紅旗不是新兵了,一個從軍近二十年,早已經升到高級士官的精英老兵,是絕不可能犯下低級錯誤的,而部隊,也不會因為某個不起眼的小失誤,就放走這樣的人,如果事情大得連軍隊都壓不住,那很可能會觸及到某個敏感的信息,這同樣會是一種不尋常的表現。
“楚同志,俺家男人是個悶葫蘆,部隊上的事,啥都不同俺講,可俺知道,他不是一個莽撞的人,突然被退下來了,肯定想不通,原本想著,在城里作工,賺得也不算少了,可誰知道呢,又出這么一檔子事,萬一要是活不過來,叫俺娘幾個,可咋活呀。”也許是因為對方同樣是個女的,才會同她說這些吧,婦人說著說著,眼淚就禁不住落下來。
“醫生不是說了,李師傅的求生意志很頑強,一定會挺過來,你不要太擔心了......”楚青拍拍她的手臂安慰著,眼睛卻不禁看向床上的傷者,這一瞧,就將她后頭的話咽進了肚子里。
她分明看得清楚,那只搭在床邊上的手,正在微微地動著,手指緩慢而堅定地抬起,一點一點地舉向空中。
樓道口,肖遙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小鳥,很想不管不顧地將她一把抱進懷里,好好地安慰一番,他甚至一想像,對方那含羞帶怯、破涕而笑時的嬌艷面容,心里就會一動。
可最終,什么也沒做,語氣更是生硬無比:“對不起,巧巧,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們還是分手吧。”
陳巧巧一愣,睜大眼睛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曾經死皮賴臉糾纏了她好久的那一個。
“我想像的哪種人?”她咬著一口潔白的貝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嘣出來。
“我是個懦夫,將來保護不了你,也保護不了任何人。”
肖遙閉上眼睛,想著同伴那具殘破不堪的遺體,痛苦地回憶充滿了腦海,難以排遣。
“肖遙你聽著,我陳巧巧,不要任何人保護。”她握著拳頭,咬牙切齒地吼道:“分手是吧,分就分,以后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轉頭跑了幾步,又停下腳步,沒有回頭:“你就是個懦夫。”
等到肖遙睜開眼睛,那個粉色的背影已經跑遠了,就在他不知道該退下去,還是跟上去看看目標的情況時,從病房的那一頭跑出來一個女人,聲音大得樓道口都聽得清清楚楚。
“醫生,醫生,快來人哪,俺男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