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喝了不少酒,后來發生了什么,劉禹已經不記得了,當他頭昏腦漲地睜開眼時,一張熟悉的俏臉出現在面前。
“璟娘。”
隨著他的輕喚,不及說話的璟娘一下子被他緊緊抱在懷里,枕著丈夫寬厚的胸膛,聽著耳邊有力的心跳聲,她真想一輩子就這么結束,那該多好。
劉禹也不想動彈,很明顯這里就是昨日飲酒的那個帳子,他躺在一張行軍床上,帳子里還有沒有旁的人,他毫不理會,只想這么靜靜地呆上一會兒。
夫妻倆相互依偎著,誰也沒有說話,外面的雨聲很大,打在帳子上,發出“啪啪”的聲響,過了良久,璟娘感到攬著她后背的那雙手,移到了頭頂,輕輕地撫弄著自己的發絲,才試著開了口。
“夫君。”聽到劉禹‘嗯’了一聲,她繼續說道:“奴過來的時候,陳府君、胡通判和張先生都去堤上了,聽潮守了你一夜,被奴趕去睡下,換了觀海在外頭。”
“這會子什么時辰了?”
“午時當是過了,夫君可曾覺得腹中饑餓?”
被她的這么一問,他還真覺得有些餓了,昨天喝得酒比吃得菜要多,最后吐沒吐,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帳子里也聞不到什么異味,倒是小妻子的身上傳來陣陣香氣,令他一下子清醒過來。
“你也沒吃吧,讓她們弄進來,咱們就在這里用些。”
劉禹抱著她從床上坐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句,這時候他才有余瑕打量帳子里的情形,比昨天多了不少東西,顯然是璟娘命人搬來的,趁著等吃食的這點時間,璟娘同他描述了一下這場大雨造成的災害,以及他們所采取的各項應對措施。
由于還有近半數的百姓在等待建樓,這些人就成了這場大雨的直接受害者,對于璟娘而言,第一次面對數以百萬計的災民安置,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好在有足夠的人幫助她,無論是州府還是舶司,都展示出了極強的應變能力,在大雨落下的第一時間里,就停了學堂的課,全力投入災民的安置當中,當然,能夠平穩地堅持下來,沒有引起大的亂子,同她親臨各處,傾聽百姓的呼聲,為他們解決實際問題有著直接的關系。
“......奴找當地的老人問過了,這樣的大雨,至少還會持續好幾天,目前百姓們只是有了一個安身之處,最讓人擔心的是,那么多人擠在一處,萬一有個病痛,就會形成疫情,奴到時候應付不來,還好夫君回來了。”
能想到這一層,倒是讓劉禹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她還不到十六歲,出閣之前見過的生人,只怕一只手都數得過來,看來災難最為鍛煉人,這話還真是說得不錯。
不過再怎么堅強,也只是個小女孩,劉禹突然感到了一陣心疼,手上不由得又加了幾分力,許是被箍得有些緊,懷里的小人掙扎了一下,從他的手上探出頭來。
“二哥兒那邊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他想同你交待一聲,你看什么時候合適?奴去喚他過來。”
“這么大雨,別折騰他了,有什么事,你直接拿主意亦可,若是不好決定,關于軍事上的,可以去問問李十一,經濟財計上的,張青云應該能想想法子。”
對此,劉禹只是略略提點了幾句,他不想當什么圣人,什么事都插上一手,那樣的話自己累不說,還影響了別人的積極性,其實異時空的建設,無論是對于他還是手下這些人來說,都是一個新鮮的命題,沒有現成的結果可以參考,套一句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摸著石頭過河’。
當然,如果能少走一點彎路,他也不會吝惜什么,從錯誤中學會教訓,要比成功時得到的領悟更加透徹,因此,就算真的有什么損失,或是做錯了,只要不是威脅到了根本,他并不太在意。
小妻子如此小心翼翼,就像他當初剛剛穿越過來,走一步恨不得看三步,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心態是從何而來。
權利總會伴隨著責任,除非你能狠心到不顧一切,受過后世教育的劉禹自認做不到,嚴格來說還未成年的小妻子也是一樣。
劉府里的規矩沒有那么多,和劉禹在一塊,璟娘總會選擇性地遺忘所受到的那些傳統教育,兩人一邊吃飯,一邊交流著各自的趣事,都是說不出的輕松自在。
眼見吃食將盡,劉禹在考慮接下來,是做一些夫妻間喜聞樂見之事,還是將這個機會留到晚上,有些舉棋不定的時候,帳外突然傳來了很大喧嘩聲,緊接著一聲爆喝響了起來。
“來者何人,速速止步。”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他的親兵頭子吳老四。
劉禹心里一驚,趕緊起身將妻子護在身后,拉著她的手,當先一步掀起帳簾,只見瓢潑般的大雨中,一片黑影正迅速朝這個帳子的方向接近,而吳老四和他手下的人,已經排成兩列,攔在了前面,他本人站在最頭里,手中緊緊握著刀柄,擺出了一付一言不合就要開殺的架式。
等到那片黑影靠近一些,劉禹回過頭拍拍小妻子的手,安慰了一句:“都是百姓。”
從裝束上看,來的的確都是百姓,帶著他們的是一個軍士,隔著幾步遠,就沖身后的百姓吼了一句:“就是他!”
一邊說,一邊指著吳老四:“他就是你們要找的吳都頭。”
吳老四一臉的莫名奇妙,手上不但沒有松開,反而抓得更緊了,那些百姓他根本就不認識。
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的人都驚掉了下巴,一個男子用手扯著塊破布遮雨,另一只手在兜里揣著,募得沖過來,沒等吳老四撥出刀,就將一個事物扔進了他的懷里,嚇得他差點抖到地上,最終卻沒有這么做的原因在于,扔過來的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兩張熱乎乎的炊餅。
“俺自家烤得,趁熱吃。”男子只說了這么一句,就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吳老四愣在了當場,緊接著又一個百姓跑過來,將兩個圓鼓鼓的東西放到他的手上,不用看,只一摸,他就知道這是兩個雞蛋,同樣帶著熱氣,只怕是剛剛才孵出來的。
“這......這如何使得?”素來殺伐果斷、從不遲疑的老軍頭,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似乎懷里抱著燙手的山芋般。
接下來的,同樣的一幕連接進行了十多次,當最后一個百姓飛快地扔下東西,逃也似地跑遠時,他的懷里已經堆起了一座小山,其大部分都是吃食,多數還是熟食,指不定就是百姓自家桌子上的那一份,最夸張的是,竟然還有兩條鮮活的河魚,就這么在他的腳下撲騰。
“走吧。”劉禹拉著已經說不出話來的璟娘,打著她帶來的一把油紙傘,走向自己的那輛跑車,經過吳老四的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進去帳子里,同弟兄們一塊分了吃,本官同娘子就在左近轉轉,不必跟著來了。”
直到上了車子,璟娘還是一付不可思議的模樣,“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這樣的句子,她也許在書本上看到過,可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時,心里卻激起了更大的波瀾,因為那些百姓很明顯是自發前來的。
“你是否在想,你為百姓所做的,遠不止跳下河去那么簡單,為什么他們從不報以這樣的熱情?”發動車子前,劉禹看著她的臉問道。
“非也,奴在想,為何前來感激的只有普通的百姓,而不是像你我這樣的人家?”
那是因為,從心底里,你并沒有瞧得起他們,這句話劉禹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啟動了車子。
沿著河岸,車速快不起來,因為像這樣自發前來的百姓,遠不只剛才那一群,他們想要感激的,也不僅僅是吳老四一個,整條黎母水,守護著堤壩的數萬將士,都得到了這樣的待遇。
這是劉禹第一次在異時空,看到了后世的那種宣傳畫面,盡管他們很窮,還沒能成長為他所需要的樣子。
璟娘沒有料錯,大雨持續了整整五天,水位連續猛漲,堆在兩岸堤壩上的沙袋越來越高,到后來已經阻止不了大水漫過河堤,市區的道路上開始大面積積水,形勢一天比一天嚴峻,參與抗洪的軍民也越來越多,最多的時候,黎母水的兩岸組織起了數十萬人嚴陣以待,以他為首的幾個主官日夜不停地巡視,人人都在廢寢忘食地工作者,已經忘了什么累。
到了第六天,天空的烏云終于散去,陽光從云層中鉆出來,重新將金色的光芒散向大地,盡管天空還飄著細雨,河里的水位還不曾降下去多少,河堤兩岸依然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幾個主官的臉上也都是如釋重負、身心俱疲。
對此劉禹根本沒興趣參與他們的狂歡,只想摟著小妻子,美美地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