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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偏差

  慈元殿里,尋常應該點著一半燈火的大殿,此刻卻是黑漆漆地一片,平日里經常會響起的琴曲,也沒了聲息,只有隔了一層的后殿,還隱隱透著一絲光亮,一陣穿堂風吹過,將燭火吹得搖曳不止。

  顧惜惜一動不動地跪坐在榻前,眼神呆滯地看著榻上的身影,那個昨日還危言厲色、說話有如暴風驟雨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柄政太后,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具出氣少進氣也少的殘軀病體,在她的腦海中,全都是入宮以來的點點滴滴。

  那是兩年前,她還不滿十八歲,被一直就籌謀著這件事情的父親送入了京師,而當時懵懵懂懂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行將面對的是什么,甚至還有幾分出外游歷的欣喜。

  直到進了這慈元殿,第一次見到這位名義上的嬸嬸,她還清楚地記得,謝氏眼中流露的那種復雜神色,以及毫不掩飾的喜愛。

  再后來,她就以謝氏親族的身份住進了宮里,在某一天,見到了御極已經八年的先帝。

  “你叫什么?”

  “回陛下的話,奴姓顧,名作君悅。”

  “君悅,君悅,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好名字。”

  此刻的顧君悅還分辨不出一個男子的眼神中,欣賞和淫邪之間的區別,只是本能地感到那束射向自己身體的目光有些肆無忌憚,令她心里很不舒服。

  終于有一天,謝氏向她挑明了一切,父親的期望、皇帝的意思,以及謝氏本人的默許,原來自己只不過是個家族用來上進、固寵的工具,男人眼中的玩物而已,身在宮里的她,對于那位天子的荒淫和好色的傳聞,又怎會聽不見?

  于是,她當場就暈倒了,醒來后,也是躺在這張榻上,謝氏就這么坐在這里看著自己,過了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說了一句。

  “可憐的孩子。”

  就在她以為命運注定,只等著哪天洗干凈了被送到君王的床上時,蒙古人的入侵打斷了這一切,那個男子、大宋的最高統治者除了驚慌失措,寄希望于那位權傾朝野的蟋蟀相公,天天在宮里求神拜佛,還不時被惡夢驚醒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終于有一天,他病倒了,這一病就再也沒有起。

  國喪期間,她的那點事自然再也沒有人提起,謝氏為了堵住宮里的流言,還放了她出宮,以供奉的身份前赴建康府秦淮河畔采風,那幾個月就成了長這么大以來,她最為開心快樂的日子。

  現在回想起來,謝氏在這件事里頭,扮演的角色未必就那么干凈,可是顧惜惜還是很感激她對自己的庇護,如若不然,自己被送回顧家,只能再次成為父親謀劃的工具,許給某個可以為他帶來利益的男子,哪里還有機會遇上他?

  可是現在,眼看著這棵大樹就要倒了,她卻什么都做不了,顧惜惜的淚水一顆顆地滑落,打在云錦織就的被面上。

  “可憐的孩子。”

  恍惚之間,顧惜惜又聽到了那一天的聲音,一只保養極好的手伸過來,為她拂去淚水,當視線慢慢清晰起來時,那只手卻變得枯萎了許多,哪有一絲紅潤的光澤?

  “幾時了?”病床上的謝氏睜開眼,問了一句。

  “回圣人的話,酉時三刻了。”見顧惜惜愣在那里毫無所覺,那位貼身女官趕緊上前答道:“圣人可是覺得體虛,奴讓他們去將熬好的粥盛來,好歹進一點。”

  “嗯,扶我起來。”

  直到這時,顧惜惜才反應過來,聽到她的話,趕緊起身,用力將她扶住,因為同樣沒有吃飯的原因,猛地這么一用力,血液逆行,頭腦一下子就暈了起來,差點栽在榻上。

  “你這傻孩子。”盡管在病中,謝氏一看她的樣子就明白了:“讓他們多送一碗來,還有你們也是,該吃飯就吃飯,都餓著,難道老身就能好了?”

  當下無話,屋里的一眾侍女也的確是餓了,謝氏在她們的服侍下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等到大伙都吃完,在顧惜惜親手端來的一個銅盆里凈了凈手,隨口問了她一句。

  “都這么晚了,宮里人走得如何?你該上船了吧。”

  顧惜惜被問得愣住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么多人要走,且等著呢。”

  謝氏何等眼光,立時就看出她的言不由衷,當下也不再追問,轉頭朝向那個女官。

  “老身這一次睡了多久?”

  跟了多少年,女官何嘗不知道她想知道什么,有心編個謊話,可一對上那束嚴厲的目光,到嘴的說辭不知不覺就轉了詞:“從昨日榮大王出宮后,圣人便一直睡著。”

  果然,謝氏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你老實說,是不是榮王沒有安排你的去處?”

  顧惜惜趕緊跪伏于地:“榮大王使人多次催促奴起行,可天下之大,奴不知道還能去往哪里,只求圣人開恩,能讓惜惜服侍左右,盡一盡晚輩的孝心。”

  國朝以孝治天下,顧惜惜的這個理不管放到哪里都是對的,可是謝氏一想到那天劉禹對她說的話,哪里還能鎮定得起來。

  “請圣人告訴微臣,元人一旦打來,宮里的這些女子,如顧娘子那般的顏色,會是一個什么下場?”

  她一狠心,厲聲喝道:“一個八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也敢枉稱什么晚輩,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將她拖出去,遣人送回原籍,嚴加管束。”

  “圣人,不要趕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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