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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入城

  “那人當真入城了,你們可看清了?”

  “不瞞相公,小的們看得真真的,戌時初打錢塘門進的城,只有一乘軟轎,跟在轎旁的,就是葉府那位老管事,小的與守門的軍士再三確認過,絕不會有錯。”

  清河坊陳府,散值回府的左丞相、知樞密院事陳宜中坐在書房里,就連吃食都是送進來草草對付的,填飽肚子之后,緊接著就要回到書桌上批閱文件,竟然比在政事堂還要忙上三分。

  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右相留夢炎自年初一病就再也未起,上書乞骸骨的奏章都已經兩封了,照例三請就是皇帝也不得不準,因為即便不準,對方大可掛冠而去,還能在士林留下一段佳話,本朝這樣的例子不要太多。

  這樣看來,留夢炎還真不是以退為進,是鐵了心打算離開臨安城這個漩渦了?陳宜中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的想法,若說情勢危急,那絕非夸張之語,只看他回了府還得要處理如許多的政務,便可見一斑,但要說已經危如累卵,卻又不見得。

  這樣的情形,去年就來過一次,當時大軍敗于丁家洲,元人兵鋒之勁,可謂勢如破竹,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棄官而逃者不知凡幾,樞府幾個主官竟然走得一個不剩,就連知臨安府都掛了印,然而最終呢?元人頓兵建康城下,數月不得寸進,這才造就了一場大勝。

  如今三個月過去了,陳宜中對于形勢看得越來越清,建康城還真是一顆硬茬子,三十萬人的伯顏討不了好,五十萬人的韃子大汗不也沒轍?唯一可慮的,就是其它幾路的元人,特別是大江以南,不過他們此時離著臨安城還太遠,暫時算不上什么威脅。

  除了軍情要務,眼下迫在眉睫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讓人頭疼不已的那個老狐貍,居然又回來了。

  “入城之后,他是回了葉府,還是......”陳宜中按了按有些酸漲的腦門,語焉不詳地問道。

  “回相公的話,先到的興慶坊,咱們的人在外頭盯著,有什么消息都會傳來。”

  這個點?陳宜中看了看窗外,應該不會有什么事了吧,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打算繼續處理手頭上的政務,可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來人進城的消息,心緒就怎么也靜不下來,那股子燥火連新茬的雨前龍井都壓不住。

  “淮南有消息嗎?李祥甫找到沒有。”

  書房里忙忙碌碌的幕僚們,陡然間聽到自家相公的發問,都是一怔,聽這語氣,有些發火的味道,可又不知道火從何來。

  “回相公的話,王侍郎啟程前往淮東,最后一封文書是在一個月前,言及他身在楚州,欲往河南一行,此后便再無消息傳回。”為首的一人想了想,恭身答道。

  那就是沒有找到了,陳宜中借著這句問話稍稍出了口心火,一想到淮東的那攤子事,仰面靠在椅背上,嘴里喃喃自語:“王伯厚走了兩個多月,淮東兵馬竟然深入河南?他李祥甫倒底意欲何為,圍魏救趙么,怎不見元人有所動作?”、

  “在下在想,李相公許是另有深意。”幕僚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他的話。

  “說來聽聽。”

  “事涉參政大帥,那在下就故妄言之,相公故妄聽之。”幕僚顯然不想太多人聽見,走到書桌前,壓低了聲音:“朝廷想要李相公回援之心,猶為迫切,在下猜想,他雖然在楚州城下大破敵軍,可自身損失也必然小不了,回援是死,不回援就是抗命,勞師征遠、深入敵境,任是誰也說不出什么,一俟建康城破,元人攻入兩浙之地,江南江北的聯系也就中斷了,到時候,朝廷敕令不得上達,怎么做,還不是他一人而決?”

  陳宜中靜靜地聽著這番言論,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已經有所觸動了,李庭芝麾下有多少兵馬,他大概估計得出,就算棄了整個兩淮不要,也湊不出二十萬,而江對面,元人的五十萬大軍虎視眈眈,久攻建康不下,又沒有分兵的意圖,只怕就在等他們回師。

  想到這一層,他心里陡然一驚,汗水立時便打濕了背夾,朝廷這么一封接一封地催促,只怕正中了元人的下懷,而李庭芝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另可渡淮攻敵,也不授人以柄......

  “陳君賁動身沒有?”

  正在散播陰謀論的那個親信幕僚一愣,思維一時間沒得跟得上趟,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問得是誰。

  “自泉州城下,一干要犯被押解入京,陳帥就在集結大軍、蒞定善后事宜,三日前的文書,大軍已自福州出發,照這速度估算,此刻前鋒應該進了瑞安府。”

  瑞安府就是后世的溫州,咸淳元年升的府,緊鄰福建路,這個速度對于一般隊伍而言已經不慢了,不過考慮到現實的情況,陳宜中還是催促了一句:“行文福建路,讓他們快一些兒。”

  “以政事堂的名義?依在下看來,不如讓樞府出面,萬一事情不順,也好有個轉寰的余地。”

  “還是你考慮得仔細,明日吧,你去同謝升道講。”被幕僚一提醒,陳宜中馬上醒悟過來,這種事情還不夠格讓政事堂出面。

  幾件事情這么一打岔,之前的那些煩惱便暫時壓了下去,正當陳宜中定下心神,打算專心于政務時,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又一次打亂了他的陣腳,參知政事家鉉翁和同知樞密院事謝堂,竟然趁夜聯袂來訪。

  “讓他們在大堂稍候,本相即刻便到。”

  盡管腦門突突直跳,陳宜中還是先去更了衣,左右事情已經出了,無論發生了什么,他這個實際上的柄權者,都不能有一絲慌亂,越是緊急才越要顯得從容。

  不過,他的這份鎮定,在聽到二者的呈報之后,立時便有些繃不住了。

  “什么?”

  “獨松關守將張濡等人急報,元人偵騎出現在湖州境內,只怕不日就會抵近,知鎮江府文天祥亦有加急文書送來,言及元人大軍突入府境,似有攻城之意。”

  “建康呢?有沒有消息。”

  兩人不約而同地搖搖頭,元人既然敢分兵掠地,建康城多半已經不保了,這樣的推論陳宜中何嘗不知,可真到了這一天,依然是束手無策。

  鎮江府是兩浙門戶,獨松關則是臨安門戶,兩地一旦有失,元人就可長驅之入,兩浙腹心之地,再不復為大宋所有,而失卻了兩浙的大宋又該向何處去?元人不比金人,步步緊逼,寸土不讓,失去的東西未必還能拿回來,陳宜中強自壓下心里的震驚,立時便有了決斷。

  “不能再等了,蘇劉義所部要馬上出發,獨松嶺一線不能有事。”蘇部一萬八千多淮兵,經過兩個多月的擴充,已經有兩萬五千多人,這是他手頭上最后一支機動力量,一旦派出去,就只能指望陳文龍了。

  “下官這就去擬文,送到蘇帥營中。”

  謝堂朝他們拱拱手告辭而去,他名為執政,在這些人里頭,實則也就是個跑腿的,真有什么事,也不會有人同他商量,這一點,他有自知之明。

  “則堂,某的腦子有些亂,依你所見,獨松關守不守得住?”

  “獨松嶺山高林密,又有高墻阻擋,其險峻不下于建康城,可元人勢大,結果究竟如何,實不敢妄言。”

  家鉉翁神色黯然地說道,而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明顯了,以建康城之堅,尚不足以抵擋,獨松關又何能例外,江東到浙西,只隔著一條天目山脈,打破了關口,臨安城就如同甕中之鱉,再難逃脫敵手。

  “陳相公,某以為,無論獨松關守得不守得住,那件事,都該付之朝堂了?”

  是什么事,家鉉翁沒有明說,可是在座的二人心里都很清楚,陳宜中出人意料地嘆了口氣:“此事縱然你我不提,只怕現在,也瞞不過圣人的眼。”

  “此話怎講?”家鉉翁一頭霧水。

  “葉鎮之回來了,現下說不準就在宮里。”

  這一回他沒有料對,葉夢鼎并沒有趁夜入宮的打算,一是為了避嫌,二是想要稍作歇息,畢竟他是以七十多歲的高齡,拖著殘軀,從淮東一路過來的。

  好在回來的時候,元人還沒有分兵的意思,才讓他們一行人得以在通州渡過大江,循著平江府、嘉興府一路回的京。

  饒是如此,一路的顛簸,仍是讓他苦不堪言,海上那一遭,本就讓他的身體大傷了元氣,在楚州足足躺了一個月,李庭芝領著大軍打下汴梁的時候,他才勉強可以從淮東起身,這一走又是一個多月,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今天才進了臨安城。

  “歇息吧,明日里你先遞貼子求見,看看圣人的意思。”

  數月之前才被扶了正,晉位越國夫人的那位姬妾,行事做派上還帶著一絲如夫人的影子,不過此時的葉夢鼎,哪有心情去計較這些,在她著意小心的扶侍下,頓時就有了睡意。

  被她扶進內室,還不曾寬衣躺下,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陣細語,葉夢鼎雖老,耳目并未失聰,一下子就聽出來,是自家長子在外頭。

  “筠用不是個魯莽性子,這會子過來,必有要事,你去問問,問明了讓他回去歇著,人就不必進來了。”

  “妾這就去。”新晉夫人點點頭,依言而出。

  說起來,長子葉應及的年齡比這位新晉夫人還要大上一些,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極少有見面的時候,更別提夜里,帶著這種好奇,葉夢鼎坐在床邊,等著她來回話。

  “相公,大郎前來通報,說......說是姑爺到了。”新夫人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居然有些語無倫次。

  “什么!”

  葉夢鼎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消息,一激動之下長身而起,那點睡意,也隨之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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