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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醫保

  其實不光是那位趙三娘子,就連主刀的陳自明也是一樣,當劉禹出來時,他一個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上、手套上的血跡殷紅欲滴,不像是救人,倒像是從屠宰場出來一樣。

  “陳老先生,恭喜。”劉禹由衷地朝他道賀。

  陳自明搖搖頭,舉起雙手:“老夫行醫逾六十年,從未如今日這般惶恐過,生死就在指掌之間,此刻想起仍是后怕不已。”

  “醫者父母心,但求盡力而已,這可是你說的。”

  “說說容易,做起來難哪。”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知道么,老夫最擅長的并不是外科,而是婦科。”

  “婦人孕育血脈,傳承子嗣,每次生產,不吝于鬼門關前走上一遭,這六十余年,老夫不知道看到過多少女子,最終未能挺過去,更有甚者,母子皆亡,若是當初能有這等開膛而致人不死之術,又何致于......”老人的眼眶紅紅的:“家母便是因此而死,當時老夫不過沖齡,從此便立下志向,要為這些婦孺做些什么,可是這么多年,都不過是在前人的基礎做些拾人牙慧的事,直至今日......”

  說到這里,那張枯枝般的臉上一行濁淚滑下:“依然是如此。”

  難怪,劉禹終于明白他的感慨從何而來,一個婦科醫生,最難過的莫過于看著母親和孩子在眼前死去,也許就是那個時候,才讓陳自明動了研究人體結構的心思,因為很多情況下,就算母體死了,里面的嬰兒也會存活一段時間,如果能夠像今天這樣動手術,也許就能挽救一條生命,而這就是他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剖腹產手術,一旦能在異時空普及開,整個島上的生育率將會達到一個驚人的水平。

  想到這里,他再次拿出那本手冊,翻到有關生產的那一部分,放到老人的手上:“開宮取子,古以有之,道理上和今日并無不同,不過男女體形有別,要想達到真正地不傷及患者,就要勤加練習,本官能做的就是為你們提供便利,陳老先生,此書你拿去吧,希望在你們的手上,能讓它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陳自明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來,摸著手冊上的紅色封皮,卻沒有翻開,而是搖了搖頭。

  “老夫這把年紀,哪里還堪當此重任?今日能看上一眼,已是有幸,撫帥還是另尋他人相贈吧。”

  “古語有云:‘生有涯而學無涯’,陳老先生,人活一世,不應當帶著遺憾離去,利用這有限的時間,把所知所學傳下去,讓你的心愿變成現實,不就是先生一生所求嗎?”

  劉禹這么做也是有些私心的,對于一個超過三百萬人口的城市來說,醫務人員的需求量將會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而這方面的培養,又不是幾個月突擊教育就能解決的,因此必需要有人從事這方面的工作,眼前這位老人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首先年齡已經不允許他過多地工作在第一線,其次他從醫數十年,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再結合手冊上的速成法,就像這本書問世的初衷那樣,為大量培育初級醫務工作者而編寫,正好對應目前的狀況。

  這樣的解釋,讓陳自明欣然接受,手冊上的東西,就像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哪怕明天就會死去,今天也會忍不住學習到最后一刻,更何況是如此優良的條件,對方解決了他的后顧之憂,從場地到教材,他要做的就是一邊教學,一邊實踐書上的方法。

  于是,留在海峽對面的姜才所部和峒人們又接到了一個新的命令,今后的戰斗中,盡量收集敵軍的尸體,不只是砍下首級,而是完整的尸體,以便用于解剖,這當然要比去挖掘墳墓更讓世人接受。

  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劉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頭的馬暨、鄧得遇和趙溍,雖說最后的結果至少也得等幾天觀察,一切如常了才行,不過聽到黃萬石并沒有死在里頭,幾個人都是放心不少,經過了這件事,似乎雙方的尷尬也化解了一些,沒有之前的那么難以啟齒了。

  當然沒有人會去提及之前的那些事,而是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新鮮事務上,在等待結果的時候,他們對于這幢大樓里的一切好奇不已,現在始作甬者就在眼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了。

  “看病吃藥所費不菲,這里的百姓大多數看著不像富貴人家,如何付得起這許多?”

  “老夫適才看他們并未帶上銀錢,卻依然能進出自如,莫非施行的義診?”

  不能怪他們多問,就是一個現代人到了這里,多半也會看得莫名其妙,那些扶老攜幼而來的百姓,什么都沒帶,放到哪里都應該是拒之門外的結果,可他們不光能進門,出門時還提著各種藥包,這些藥當然都是傳統的中草藥,來自于黎母山,純粹的大自然饋贈。

  可是這一切都是有成本的,腳下的這棟大樓不說,那些郎中和他們的弟子也是要吃喝的,沒有人能分文不收地長期這么奉獻,后世做不到,這個時空也是一樣。

  三百萬人的醫療保障,哪怕像后世一樣只需要承擔極少的一部分,壓在劉禹身上的也會是一個很重的負擔,光是忙活這一塊,別的什么也不用做了,而對于百姓們來說,大部分人已經到了一無所有的地步,又拿什么來支付這種必須要付出的費用?

  對此劉禹笑而不語,他招手將之前那個老卒叫了過來,指著馬暨等人說道:“讓他們都按一下。”

  不明所以的幾個人眼看著那個老卒走過來,拿著手柄狀的事物讓他們各自按在當中的一個方框中,也就是之前黃萬石按過的那個地方。

  “馬都管,現役軍人,醫療費用減免五成。”

  “鄧使君,待罪刑徒,本月總計工分七十一,未達到定量,醫療費用減免不計。”

  “趙溍,定罪刑徒,本月總計工分一百一十七,達到定量,醫療費用減免一成。”

  一邊讓他們按,老卒一邊讀出了屏幕上的小字,眾人這才發現,手柄上的內容竟然是如此豐富,幾乎錄下了一個人的一生經歷,而在這時,劉禹本人也在上頭按了一下,然后他自己讀了一遍。

  “劉禹,公職人員,本月總計工分無,未達到定量,醫療費用減免不計。”

  “本官若是來此看診,也是要付錢的。”他收回手,繼續說道:“似趙元晉這般的流徒,只要每日完成了定量,就會得到一定的減免,若是超額,比如說你這月定量為九十分,如果做到了一百二十分,就是超額三成,還有額外的減免,鄧達夫也是一樣,不過你的年歲大了,定量有些不合適,這個問題本官會同他們說說,酌情減少一些。”

  “那些百姓也是一樣,一家有一個主要勞力,就能為全家掙來足夠的吃食,他們的減免是從三成起的,做得好的,一般都能減至五成,這已經是現役軍人的標準了。”

  “那最高能減去多少?”鄧得遇毫不在意自己的待遇,反而饒有興致地追問。

  “你自己按一下。”劉禹示意那個老卒,后者伸出大拇指按在了上面,看到屏幕上的文字,幾個人都是目瞪口呆。

  “XXX,傷殘軍人,醫療費用減免七成,現任公職人員,本月總計工分一百零五,達到定量,額外再減免三成,總計減免十成。”

  也就是說不論生什么病,花費幾何,都分文不取!

  別人倒還罷了,鄧得遇心中的驚異已經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了臉上,這看似表面的分級制度下,隱藏著一個根本的目地,那就是:延續了三百年的士大夫優待制度,在這個島上已經被改變了,甚至可以說是顛覆,因為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臉上刺字的軍漢,地位將前所未有地高,就連號稱武人黃金時代的五代都不如,因為得益的并不是掌握軍權的武將,而是每一個普通的軍士。

  原因就在于,在這個小小手柄中,一個看大門的傷殘老卒,其醫療待遇是與劉禹這個一路最高長官相同的!二者的分類都是公職人員。

  與這個認知相比,更讓他難以理解的是,劉禹分明沒有任何要加以掩飾的意思,甚至根本不在乎他們這些人的想法,一個失去士紳支持的政權,有史以來能撐上多久?難道對方會不知道,他憑什么還有如此的自信?

  順著劉禹的目光,鄧得遇看到的是那些來看病的百姓們,從進門前的忐忑不安,到出門時的不敢置信,突然間他明白了,對方的自信從何而來。

  無論在這三百萬人當中,士紳有多少?都將是一個極低的比例,劉禹舍棄他們,換來的是絕大多數中下層百姓的衷心擁護,而這為數不多的士紳,在這個四面臨海的島上,打不得又逃不得,最終的下場便只有一個,消失在這個大多數當中,這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

  這便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真正含義么?

  在鄧得遇的眼中,對方臉上那個淡淡的笑容,顯得那樣深不可測。

  這些人帶著或是驚異或是不解的心情走了,他們還要為一日三餐而勞作,這其中也包括了并非囚徒身份的馬暨,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后者自愿的,劉禹明白他的心結,并沒有勉強,隨著時代的發展,有些東西注定要被淘汰,不是哪個個人的意志所能抗拒的,這些人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你們關院正呢?”老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卻沒有答話,顯然他根本就不認識這位院正。

  關于醫院的建設他還有些想法,可是沒想到,選定中的院長人選,從籌備到開張,感情就沒有露過面,對此某人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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