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人巨舟的左側,帶著倒鉤的踏板搭在船舷的空隙處,舉著木牌的宋人無法將它掀下去,只能不停地射出箭矢,以求阻止敵人沖上來。
元人在還擊的同時,穿著重甲的銳士已經列成了一行,他們一只手里拿著沉重的大斧或是鐵錘,另一只手提著鐵盾,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濃密的胡須下是一張野人一般的臉,手中的鐵錘足有人頭大小,卻被他輕松地單手持著,這個來自遼東的女真人是部落中的勇士,根本就沒有把那些瘦弱矮的南蠻子放在眼中。
等到踏板后頭的鐵鉤深深地鉤住宋人的船舷,他毫不遲疑地一腳踩了上去,有如巨熊一般的身體壓在那條踏板上,發出澀人的“吱吱”聲,而看樣子,他并不準備就這么一步步地迎著箭矢走過去,而是想一躍而起,籍著自身的重量,和手里的兵器,沖開一個口子。
就在他那條粗壯的后腿,微微后曲準備發力躍起的時候,突然間聽到一陣疾速的風聲自上而下,那個速度來得如此之快,根本沒有抬頭看一眼的時間,他只能本能地舉起手中的鐵盾,心里想的卻是,無論襲擊他的是什么事物,哪怕是個投石機扔出的石塊,也有把握接住。
“轟!”震耳欲聾的響聲掩蓋了敵我雙方軍士發出的驚呼,一個巨大的黑影凌空而下,將那個大漢連人帶兵器砸了下去,踏板斷成了兩截,另一頭應該是敵軍船舷的地方,只余下了一個大洞,深不見底的大洞,那么人呢......
很快他們就知道了答案,過了一會兒,又是“轟”地一聲,從那個大洞升起來一個黑乎乎的事物,足有磨盤一般大小,中間是一個孔,被一根小兒臂般粗細的鐵鏈子穿著,隨著磨盤被鐵鏈子拉上半空,雙方的軍士們這才看清了那里的景象。
磨盤的整個下半部分一片血紅,淋漓的鮮血連同一些無法辨認的碎物“滴滴噠噠”地往下掉,一些類似于皮肉或是臟器的東西掛在邊緣上,已經無法看出完整的形狀了,就在那些元人軍士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黑乎乎的磨盤又一次砸了下來,這一回聲音更大,也更深一些,因為隨著它的再一次上升,大股的海水從那個洞里冒出來,浸到了甲板上。
這樣的磨盤,在葉夢鼎的巨舟上頭,一共裝載了六具,兩舷分別安著三具,它們不像是搖竿,可以來回動蕩,只能在一個方向上直上直下,可就是這么簡單的動作,一下子就粉碎了元人的接舷和近戰的企圖,雖然一邊三具不足以覆蓋整個船身,可是對于敵船的摧毀力,讓那些準備出擊的甲士們連站都站不穩,只能徒勞地在即將傾覆的戰船上掙扎。
然而這并還不夠,隨著兩邊敵船被海水漸漸吞沒,被夾住的巨舟一下子擺脫了束縛,也許是被它那上面層出不窮的裝備所震懾到,周圍的敵船紛紛起了避讓之心,害怕這個怪獸會突然間沖向自己。
“平章,平章!”親兵們足足叫了好幾聲,才將陷入驚駭當中的忻都喚醒過來,恍如做夢一般的他,依然有些精神不振,嘴里則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那是什么?”
“宋人的拍竿。”親兵們當然明白他的所指,然而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忻者滿意,回過神來的他,嘴里全都是不完整的句子,只有隔得很近,才能聽出一點點片段。
“如何對付它,怎樣才能擊沉它,沖過來了怎么辦......”諸如此類的。
這一刻,他不光是感到束手無策,甚至有些心灰意冷,那些被系在鐵鏈子上的不過是個大一些的石頭罷了,偏偏就能起到這么重要的作用,要知道那些甲士都是軍中健兒,勇猛之處就連大汗都贊賞有加,如今居然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海里,他就算能逃出去,又如何向人交待?
忻都也許是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戰而逃的心思,不是在倭人的土地上,無奈之下的被動之舉,而是內心真正地恐懼,面對強大敵人,無法匹敵又不甘心任人宰割的那種恐懼。
宋人的巨舟還在前進,隨著面前空隙的漸漸增大,居然讓它有了一個啟動的空間,只不過無論怎么強力,在敵軍持續不斷地圍攻中,還是避免不了傷亡的發生,相比船上軍士的減員,都統更在意的是船只本身,木制的船身最怕就是火,而布制的船帆更是如此,原本被風鼓得滿滿的帆上,盡是被火燒灼的窟隆,已經影響到了船行的速度。
眼下還沒有時間更換,敵軍雖然受到了打擊,可是并沒有退卻更沒有潰散,他用千里鏡朝四周掃視了一遍,宋軍船隊的突進已經不像之前那么迅猛,反而陷入了敵軍的纏斗當中,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每晚上一刻,就會多出一分危險,怎么辦,他和忻都一樣,都在想這個問題。
就在舉旗不定的時候,一個不大的聲音從耳朵里傳來,聲音有些蒼老,但他一聽就知道不是少保,而應該是身邊的那個老蒼頭,這句話只有四個字,卻讓他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醒悟過來。
“擒賊擒王。”
對,敵人的主要目標都在自己這條船上頭,就是因為它是指揮船,那么同樣地,打掉對方的指揮,縱然再訓練有素,也不可避免的會陷入各自為陣,到那時才能各個擊破,迅速地掌握戰場上的主動權。
主船總是最為顯眼的,要么就是最大的那條,如果都一般大小,自然就是裝飾最為豪華或是裝備最多的,而如果都不是,還有一個更簡單的判定方法,位于最中心的那一條,因為在沒有傳音筒這類黑科技的情況下,只有這個位置,發出的旗號能讓最多的船只看到。
忻都的那只大船,就符合這所有的條件,被都統輕易地從敵船中找了出來。
“漿士,全力搖起來,目標斜向一刻。”
風帆不給力,就只能靠人力了,海船沒有車輪,裝備的就是長長的木漿,這一點不獨宋人是這樣,元人也是一樣的,離得近了雙方的漿還會攪在一塊兒,雖然算不上直接攻擊,多少也能耽擱一下對手的速度。
在他的指令下,舵首微微調整了一個方向,對準了元人后陣的中心位置,那里不光是指揮船的所在,也是敵軍最為厚實的一部分。
最下層甲板里的漿士們喊著整齊劃一的號子聲,在一個都頭的督促聲中,奮力搖動手中的櫓子,龐大的船身在海浪中一起一伏,慢慢地轉向了斜前方,朝著那些或是驚恐,或是想要躲的敵船沖過去。
逃走還是躲避?這個問題對于忻都來說,都是難以想像的,以至于,在那艘大舟徑直沖過來的時候,他都沒有發出任何的指令,部下們還在奮力廝殺著,害怕歸害怕,逃竄并不是所有人的第一選擇。
“平章!速速決斷。”不得已,幾個親兵再一次開始催促,忻都看了看前方那個高大的影子,目光掃過船上的每一個人,緩緩將心里的恐懼壓了下去,面色平靜地站到了臺子前。
“升帆、加速、迎上去!”
什么?親兵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這個意思很明顯了,他不但不打算加以阻攔,而且還要以身作伐,去同對方的主帥決一生死,可是那種怪獸,是咱們這種沒有變身的奧特曼能對付得了的嗎。
“聽到沒有,迎上去!”
忻都仰起了身體,猛地沖著前方大吼了一句,做為一軍統帥的座船,他的船上當然不可能只有裝飾物,一應的武備、軍械都是有的,投石、弩機樣樣不缺,弓弩手和甲士更是冠絕全軍,是不是與宋人有一拼之力,此刻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當中了。
一軍統帥都動了,周圍的戰船又怎么可能看著,于是,遠遠地望去,就是宋人的主艦帶著幾只戰船,與元人的主艦在一個狹窄的海域內相互接近,直到親密接觸的那一刻。
“避不開了,所有將士預備,抓緊身體。”都統發現他們的意圖之后,已經沒有了轉彎的余地,這是打算以死相拼么,他絲毫不加考慮地下達了指令,同時朝身后看了一眼,隔著一個舵臺,綁在后桅上的老人輕輕閉上了眼,等待著撞擊的來臨。
“嘣!”兩只全速向前的大船就這么迎頭撞在了一起,巨大的沖擊力讓宋人船上那臺沉重的沖角狠狠地嵌進了對方的船頭中,打穿了厚木制成的船板,在船身上露出一個尖頭出來。而 由于慣性的作用,兩股作用力交錯著,使得兩只船纏在一塊兒開始在海水中打轉,一時間根本分不開。
“執起刀槍,給老子沖上去!”
忻都狀若瘋子一般地嚎叫道,他敏銳地感到了一個機會,在船頭,宋人沒有什么可以攻擊的方式,兩只船現在已經連在了一塊兒,相當于不用接舷的接舷戰,這樣的機會,豈不是天助。
“二指,調換方向,弓弩手,布陣,刀牌在前,預備沖陣。”都統的面色冷靜無比,絲毫沒有要接戰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