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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靜江

  嶺南,從秦漢一直到唐宋,都是同個地理區劃,然而大規模開發其實要到宋人南渡之后,南宋可以說是個奇跡,它以不到北宋一半的土地和三分之一的人口,創造了歲入超過其最大年份的紀錄,商業的繁榮固然是一個方面,而對于華夏南方的開發也是不容忽視的一面。

  自西往東,廣西路就是嶺南最為偏遠的地區了,隔著越城嶺就是荊湖南路治下的全、永等處,做為路治所在的靜江府,可以說占據了全路二十余州府中最精華的地區,從原本的邊域慢慢向南擴展,成為西南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無數的宋人從這里出發,背著簡陋的農具,一步步地邁向山林叢生的蠻荒之地,用自己的雙手把它們變成可供耕種的肥沃良田,同大自然爭奪生存之所,才是這個時代的寫照。

  與大宋境內許多名城一樣,靜江府城也修筑在山水之間,以東江、陽江等河流為天然籬障,以唐初李靖南征時所筑的桂州城為中心,經過上百年十幾任經略安撫使的努力,這才形成了現在的規模,周長近十里的一座堅城。

  破曉時分,架設在陽江之上,原本被粗大的鐵鏈子拉起的吊橋緩緩地放了下來,等候于江邊的百姓們馬上打起了精神,依著先后次序排成一列,挑著擔子的農夫、推著小車的走卒、牽兒帶女的婦人以及從外地趕回的行商,無不是翹首以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大鐵架子搭在了江岸處。

  “噗。”地一聲,吊橋最前端的鐵釬子深深地扎進了泥土中,一股大力將泥土掀起,形成了巨大的灰塵,躲閃不及的百姓紛紛以袖遮臉,倒是沒有一下子擁上橋來。

  就在這短短的空當中,一隊身著皂衣、頭戴角帽、手執長棍的差人從煙塵中沖了出來,在百姓的驚愕當中,迅速地堵住了橋頭的通道口,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嘴里還高聲嚷嚷著。

  “城門今日封路,不得通過,大伙循別路進城,大伙請走別處,不要擋在這里。”

  都是鄉里鄉親的,說話自然不會太過強硬,然而其中的不容置疑之處,也是相當明顯的,許多從天黑時就等在這里的百姓們盡管不情不愿,也深知別無他法,都是搖搖頭,循著陽江朝兩邊分散開去,這么一轉又要多走上幾里的冤枉路,心情哪里還有好,腹誹自是不必說了。

  “老陳,忒事如此大的陣仗,有天使要來?”一個行商模樣的男子認得其中的一個差人,挨著他的邊兒問了一句。

  “張大官人,你這是打北邊來吧,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聽說,馬都管他們打了勝仗,要凱旋而歸了。”被他問到的人顯然沒有什么保密意識,也或許是關系不錯,低聲同他透露了一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你們不知道,北邊也不太平,聽說韃子有意南下,到處都是人心惶惶,生意不好做啊,你們忙著,某走了,改日請你吃酒。”

  商人唱了個諾,同相熟的差人們擺擺手,跟在了分流的人群后頭,不多時,原本擁在這邊的百姓都消散一空,將通往南邊的官道讓了出來。差人們見狀,也不在擋在吊橋口子上,分成兩隊各站一邊,直到這個時候,身后的城門才“咣”得一聲,被人推向了兩邊,頂在了圓拱形的穹壁上。

  緊接著,隆隆的蹄聲從城中傳來,一隊數百人的騎兵隊伍以不算很快地速度馳過街道,踏上吊橋的時候,隊伍被有意地拉長了,饒是如此,長長的橋身依然發生了下垂,巨大的鐵架子隨著馬蹄的起落震蕩不已,好像隨時都會塌下去一般。

  杵著棍子立在兩邊的差人們,用敬畏的眼神看著這些騎兵隆隆而過,誰不知道如今的這靜江府,做主的就是那位鐵塔一般綴在后面的男子,過橋的時候,他的眼神隨意地掃過這些差人,都無人敢同他對視,那雙眼睛里透著平淡,看透生死、戰場余生的那種平淡,不經意就會流露出一股殺意,讓人不寒而栗。

  城樓上,一群文官看著下面的情形竊竊私語,他們有的早在數日之前就來到了府城,晚一點的也是前幾天進的城,無一例外都是本路的各州太守,緋袍者寥寥無幾,多數都只是青服而已。

  “虞府君,咱們的那位新制帥,是何來路?”

  一個青袍老者收回目光,朝邊上的一人拱拱手,有些困惑地問了一句。

  “某聽聞慶遠府仇太守領兵去了邕州,不是是真是假?”虞應龍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題,就連視線也有意無意地在那隊騎兵身上打著轉,只是落到為首的大漢身上時,多停留了一刻。

  “的確,他走得時候,某還差人去問過,沒曾想不但府中兵馬盡出,就連他本人都親赴邕州,府里管事的只余了個通判,消息當是不假。”

  “那就怪道了,此次制帥召我等前來,為何他不過來?”

  虞應龍轉過頭,看了看站在城樓上的同僚們,廣西路一共有二十二個州府,奉召而來的各知州事居然就有十余人,除開方才提到的仇子真,幾個武將充任招撫使的邊地,差不多可說是全都到了。雖說現在不是農忙時節,各地事務也沒有多繁忙,但是像這樣的聚會,肯定是不同尋常的。

  在他們動身之前,邕州方面傳來的捷報就已經送到了各州,既然戰事已畢,那還要如此大費周章,難道是為了慶功?虞應龍一想到那位路臣的資料,從心底里就將這個可能性給否了。

  “許是跟在制帥身邊也不一定。”老者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有些不敢肯定地答道。

  “或許吧。”虞應龍原本也沒指望他能答得上,話鋒一轉,變成了之前的問題:“咱們這位制帥,只怕是個有脾氣的,年不過三十,已身居高位,娶的是相府千金,又驟逢大勝,你我都要小心些才好。”

  老者一頭霧水,瞧著他又不像誆言,路臣與州府之間,素來就無瓜葛,想不出要小心什么?虞應龍知道他們不信,也不想去解釋什么,因為城樓下已經有了動靜,遠處的官道盡頭,塵煙大起,不用想也知道是正主兒到了。

  “這便是靜江府了么?”

  劉禹騎在馬上喃喃自語,后世的始安市是個旅游城市,以“山水甲天下”聞名,按照地理學上的說法,他的腳下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遍布全區的石灰巖經億萬年的風化浸蝕,形成了千峰環立,一水抱城,洞奇石美的獨特景觀。

  既然是山水,自然是有山有水,境內大小河流數十條,最著名的自然是漓江了,不過這個時空還沒有出現這個名稱,以靜江府城為界,上游為大、小溶江,下游則是桂水,他的治所靜江府治所在的臨桂縣城,就矗立在三江交匯的一處平原上頭。

  “正是,此城最近一次大筑就在咸淳八年,之前經歷了四任經略十三年的增筑,才有了如此的規模。也許比不得建康那種都城,放諸西南,不是馬某自夸,當是第一堅城無疑。”

  同他并馬而行的馬暨并不知道他的感嘆所為何來,以為是初次看到,心有所感,在一旁為他解釋了幾句。

  “建康城確實要高大一些,然其固不在城而在人,若當時沒有汪太傅等人一意孤行,它早已被守軍早獻給韃子了,馬都管,我相信你守得住,但是守與不守,卻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他的話有些深意,馬暨仔細琢磨著,一時間有些失神。

  他這回是特地在附近等到步卒到來,才一起來到的府城,基本上沒有耽誤行程,畢竟那是多達兩萬人的隊伍,不可能像姜才的騎兵一樣跑得那么快,而在此之前,靜江府早已經落入了姜才的掌握之中,依照他的指示把住了各個城門口,控制了府內各處要道,為的就是讓百姓們提前感受一下戰爭的氛圍。

  好在一種行來看著秩序還算井然,勝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各州,籍此也讓所有人知道了他的存在,為之后的計劃打下了一個良好的開端。

  這支龐大的隊伍最前面自然是他的路臣儀仗,伴隨在他左右的是被解除了兵權的各州都統等將校,隨著邕州境內戰事的結束,這些人又被帶到了靜江府,對于制帥最終要如何處置他們,沒有人知道,不過看上去,劉禹似乎并沒有放他們的意思。

  在這一大堆的武將當中,趙孟松可能是唯一的文士了,說來也怪,才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居然對于這種軍旅生涯有些適應了,盡管每日里忙忙碌碌,幾乎一刻都不得閑,然而卻是讓人無比充實地經歷,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對方的僚屬,完全忘記了心里的那點小怨念。

  “趙公子。”

  “屬下在。”突然被喊到,趙孟松下意識地就應了一聲,劉禹微微一愣,擺擺手。

  “你是本官強行拉來的,算不得什么下屬,如今戰事已畢,不知有何打算?”被劉禹這么一說,他才反應過來。

  “什么打算?”

  “還回瓊州去嗎?”見他有些迷糊,劉禹干脆直接了當地點出來。

  “這......”趙孟松猛然醒覺,自己不是來給人當文書的,那個島上還有一大筆的財富放在那里,可是一想到之前的那些勾當,他就有些不安,更不知道劉禹說這些話,是何用意。

  “這樣吧,本官給你指條路,直接回京師去,幫我帶封書信給你父親,朝廷眼下要用兵,無論最后結果如何,錢是少不了的,有了錢才能打得起仗,如何打你跟了這么些天,應該有些覺悟了吧,把你的想法告訴你父親,這才不枉你千里迢迢地跑上一趟。”

  劉禹的話一出口,趙孟松就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他并不擔心對方會對那筆財富動什么腦筋,畢竟那后面站著的是整個大宋的權貴階層,相信沒有人會蠢到同他們作對,也許像對方說的,回去不失為一條更好的路。

  “姜才到了,咱們走吧。”

  對于趙孟松會不會聽從,劉禹已經沒有了興趣,當看到城中的騎兵前來迎接時,他向身后招呼一聲,帶著自己的儀仗加快了腳步,靜江府高大的城墻越來越近,這里才是他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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