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這么久以來,蘇微還從未見過他生氣生成這樣子,哪怕上回被人撞斷了腿,最后也沒有太過追究,何況這次還并不是為了自己。
“回來怎么不給我電話?”
“早沒電了。”
讓她有些奇怪的是,劉禹沒和她一起上樓,而是拉著她在大堂的沙發上坐下。
蘇微偷看了一眼BOSS的表情,仍是一付余怒未消的模樣,想到自己房間里的那個女人,暗暗嘆了口氣。
“述姐是前天到的,當時我們通電話,說起這里的事情差不多了,而你一直又沒回來,她就想過來陪陪我,我看她心里好像有事,就答應了。”
“胖子鐵了心要走,剛才他向我提出了辭職,說是那個女人不需要他的錢。”劉禹似乎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覺得可能嗎?她倒底圖他什么。”
“真愛?”
蘇微用不太確定的語氣接上,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同時避開了對方的視線,就像心有靈犀一般。
很顯然,兩人都不會覺得這是個笑話對于蘇微而言,大學時期那段懵懂的經歷,從來不曾在她心里扎過根,‘愛’這個字倒底是什么意思?從她懂事以后就一直沒有答案。
正因為這樣,她才會對母親的選擇不知所措,感覺自己好像又被拋棄了。
而劉禹則是壓根就不相信,如果這都能叫愛,那和陳述的十年又算什么?一想到這里,他就會為那個傻女人感到可悲。
“關于那個女人查出了什么嗎?”
“暫時沒有收到新消息,跟了幾天,都沒發現什么異常,對方一直深居簡出,也不同什么人接觸,奇怪的是,就連工作都不見她去做,莫非真是有錢人出來找刺激?”
“剛才他們就在一起。”
劉禹揉揉腦門,結束了這個話題,再怎么說他也只是朋友,干涉不了什么,何況陳述也未必希望他去管,算了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劉禹無奈地對自己說。不過蘇微并沒有聽到行動結束的指令,那就意味著還得繼續下去,她自然也不會去問什么。
“那張紙上的東西,兩天之內買齊,有問題嗎?”
“沒有。”
出于負責,蘇微仔細看了看才肯定地回答他,這是里面除了幾種治療燒傷的藥,別的都很普通,對她而言輕車熟路了,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其他的,可能要多跑跑,應該也不難,畢竟又不是什么禁藥。
“那就好,還有幾個東西,可能要稍微設計一下。”
劉禹拿筆在紙上畫了個圖樣,大致像是個橢圓的形狀,不過一頭開了孔,蘇微看了一眼就莫名地想起了掛在脖子上的東西,人或者是動物。
“我想做一種牌子,一面繪上一個老虎的頭,另一面是持牌人的信息,比如姓名、出生年月、所在單位、職務等等,做為辨識身份的依據。”
這個想法,很大程度上源于戰后的遺體清理,有許多尸體或是由于受損太重,或是因為時間太久,已經無法辨認真實面目了,在沒有DNA之類的檢驗方法前,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不得已,最后只能靠猜測。劉禹不希望他們死得無聲無息,每一個戰士都應該留下名字,讓后人有個具體的景仰對像,而不是一塊什么石頭,至少自己的手下一定要是這個樣子,因為那是這個民族欠他們的。
在他的心目中,如果哪一天,在所謂的XX紀念日上,某位領導人能一一將所有犧牲的那些人名字念出來,而不是用幾千幾萬之類的數字去代替,才能算上對于英烈的真正尊重,也許有人會覺得不現實,畢竟那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不過相對于失去生命,哪個更難?
劉禹只是個小人物,所以才不希望所有的小人物只是一串數字,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為他們做一些事情,至少能讓他面對戰場上的殘酷時,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在忽悠人家時,不會感到太過內疚。
“明白了,你打算用什么材料來做?”蘇微倒是沒想那么多。
“不銹鋼吧,再配上一條鏈子,你先找人做個樣品出來,這個或許量會很大,最好能做到全自動刻印,每塊牌子都會不一樣,到時候我會把名冊交給你,找人把它們錄入電腦。”
通過牌子的發放,建立一個軍人信息庫,也是此行的目地之一,如果將來情況允許的話,還能更加健全各種信息,比如血型、指紋、照片等等,在后世做出一個系統,去那邊一一輸入,并不是什么難事,畢竟這只是應用層面的東西。
“是因為戰爭么?”蘇微突然抬起頭問了一句,因為她看出了老板眼里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沒有經歷過她當然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嗯,那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年代,貧困、病魔、甚至是意外都時刻在威脅著人的生命,戰爭只是這種矛盾的集中爆發而已,如果有選擇,無論怎么樣也不要去嘗試,因為它扭曲的不光是你的心靈。”劉禹從眼角擠出一個笑容,看上去更像是悲痛:“還有魂魄。”
實際上,劉禹的手機里就保存了許多張在橫山寨城下拍攝的照片,但是他不想同人去分享,特別是眼前這個單純的姑娘,那些照片的真實程度,要遠遠大于人們的想像,就連他自己再看一遍,還是不寒而栗。
蘇微知道他所經歷的遠遠不只這些,但是既然沒有說出來,或許還不到時候,接下來,兩人討論了更多的細節,包括根據從戰場上得到的真實反饋信息,如何加強那些裝備等等。
“這種背心是述姐聯系的,她應該更懂,要不一會兒我上去同她講吧。”
讓人奇怪的是,他們兩個在下頭已經呆了好長時間了,陳述一直都沒有下樓來,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子啊,當蘇微提到她的時候,劉禹也是愣了一會兒。
“算了,等下幫我單獨開個房間,現在我就想泡個澡,渾身難受死了。”
劉禹只負責提出問題,怎么解決他不管,從前線騎了一夜的馬,他說得難受倒是一點都不夸張,蘇微點點頭,她也看出來,老板有些累了,需要馬上休息,正打算站起來去幫他訂房間,突然手被他給拉住了。
“蘇微,別聽陳述那個大嘴巴的話。”聽到這里,她原本是一臉地不明白,而接下來突然又變了顏色,因為緊接著劉禹對她說:“放心吧,你不會沒人要的。”
剎那間,她的臉就紅到了脖子里,讓她感到難為情的并不是這句像是表白的話,而是這句話背后的意思,那不就表示,老板一早就到了,之前兩人在房間里說的秘密話,還不知道被他聽到了多少。
“你......”看著對方的笑臉,蘇微頓感羞惱,一把將手抽出來,扭頭就走掉了。
劉禹笑容不減地撐開雙臂靠到了沙發上,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
遠在五千里之外的帝都,被人掛斷電話的胖子心情跌入了谷底,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后的機會,而這一切都被他親手給葬送了。
這里是位于二、三環之間的一處公寓,八十平米的一個二居室,位置不錯當然租金也是不菲,不過和他沒什么關系,房子是那個女人自己出錢租下的,他有時候天天過來,有時候一、兩周才來一次,比如說今天就來得很早,當劉禹的電話過來的時候,差不多快到要走的時候了。
一晃眼,認識劉禹都快八年了,原本是兩個整日做夢的窮絲,突然間一個有了自己的公司,一個成了這家公司的高層,反而失去了以往的那種快樂,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胖子的腦子里模糊不清,窗外的帝都夜色依然那么美麗,他卻失去了欣賞的興致。
“出了什么事?”一個嬌滴滴的女聲突然在身后響起,隨即他的腰被人環抱住了,背后貼上了一個柔軟的軀體,讓他的眉頭不經意地皺了起來。
“沒什么,一個朋友的電話。”胖子吸了口煙,將霧氣吐到玻璃窗上,外面的景色立刻變得混沌一片。
“是老婆吧。”
女人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媚惑,曾經讓他一聽就骨頭酥軟,可是現在卻是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胖子懶得去解釋,后面的女人卻是不依不饒,不住地摩擦他的后背,而他知道,在那件薄薄的絲質睡衣下,是一付多么誘人的軀體,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好不容易熄下去的火又騰騰地升了起來。
他將手上的煙頭隨地一扔,轉身就把那女人打橫抱起,卻沒有向臥室里走,而是突然放手一把將她扔到了沙發上。
“啊!死胖子,你想在這里做?”女人驚了一下,很快就用手撐著頭,朝他擺出了一個撩人的姿式。
還有一段,晚點補上,下面的無視吧......
當一頭長發、留著胡子、一身的休閑打扮、手臂上還掛著件長衫的他走入賓館時,前臺后面的服務員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這位老板給人的印象實在太深了,不僅形象怪異,包房里還有一個時刻等候的美女,想不讓人記住都難。
坐著電梯上到房間的那一層,劉禹一邊走一邊掏出了房卡,他并不確定房間里還有沒有人在,很顯然,上回蘇微的提前到來,多半其中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但是既然她沒有說,事情也許就不大,這一趟他消失了差不多十天,沒準人家早走了。
然而當他插入房卡打開門,卻發現里頭的燈是亮著的,劉禹沒打算去玩什么驚喜,他脫下鞋子,正打算張口叫人的一瞬間,突然聽到里面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這么拖著也不是辦法。”
熟悉的聲音讓他一愣,那根本不是蘇微,而是陳述的,傻女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這里來了,劉禹趕緊停下了動作,他很想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與自己有沒有關系。
“不然怎么辦,難道你讓我這么回答‘媽,我支持你追求自己的幸福,祝愿你和馮叔的婚姻美滿,白頭偕老?’,天哪,述姐,我真沒法說出口。”
“依我說,你媽也挺不容易的,熬了這么久,還得天天照顧你弟弟,現在想找個人依靠是很自然的事,你們以后又不可能住在一起,既然是這樣子,那就隨她去好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我知道,可就是想不通,為什么她另可要個外人,都不要我?”
房間里面有了短暫的沉默,劉禹能明白她的感觸,可是陳述未必懂,多半還會認為她這種情緒是屬于孩子氣的話。
聽到二人討論的不是自己,他心里也就釋然了,不過隨即就發現,這樣偷聽人家說話,有些不太好。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怎么一付怨婦臉?老媽都要結婚了,自己還不知道有沒人要,心里不平穩了吧。”聲音頓了一下,又再度響起來:“干脆,你跟姐算了,姐保證會好好疼你的。”
“啊,述姐,你......”
蘇微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怪異,劉禹不無惡意地腦補了一下房間里的畫面,決定還是先離開一下,免得被她們發現了大家都尷尬。
輕輕地帶上門,又回到了酒店大堂,他找前臺的服務員要了紙和筆,在一個空余的沙發上坐下,將自己的要求一一寫在紙上,其中大部分都是藥品,傷藥和抗生素的用量太大了,之前根本沒考慮到傷亡的數字會有這么多。
好在他們都已經經過了簡單的處理,等順流而下到了邕州城,條件會好上很多,至少能夠極大地降低感染的機會,這個過程大概需要三、四天,也就是他能在后世呆的時間。
將紙和筆還給酒店,他讓服務員借著送餐的機會把紙條帶上去,一想到陳述這孩子,忍不住就想給胖子打個電話,說起來,自從在帝都一別,兩人已經許久沒有聊過了。
“嗯?”
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居然是來自綠城市的固話,胖子有些糊涂,不過還是伸手在屏幕上劃了一下。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哪里?”
“我們是XX銀行,剛才查詢發現您的銀行卡昨天在境外消費8萬8千元,請問是您本人消費么?”
胖子一愣,這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是我自己花的,怎么了?”
“你丫真能吹牛逼,以前怎么沒看出來啊。”
劉禹沉默了足足五秒鐘,才忍不住回復了本音,然后在胖子怒操的狂罵聲中,放聲大笑起來,成功地引起了柜臺后面服務員的注意,不過是白眼而已。
等到兩個人都停下來的時候,突然間他發現,和對方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種隔閡就像一堵無形的墻,你能看得見,卻無法走過去。
“......她在你那里?”沒想到胖子竟然沒猜錯。
“那個女人在你身邊?”
胖子唬了一跳,下意識地看了一看邊上,發現那邊沒有動靜,才捂著聽筒,悄悄下了床,就在他走出臥室的一刻,那個被一頭長發遮住的腦袋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本來這是你倆的事,但是做為朋友,我還是想問一句,為什么?”既然挑明了,劉禹也不再同他廢話,不管怎么說,總得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我不知道怎么說,總之都是我的錯,如果可能的話,請幫忙照顧一下她,我怕她死心眼,會鉆牛角尖。”胖子一直走到客廳的角落里,才低聲回了一句。
“你......”劉禹被他的無恥深深地擊敗了,原以為會有一番狡辯,沒曾想人家根本就不怵:“你丫知道她會怎么樣,還來這一手,她上輩子欠你了?”
胖子聽著沒有說話。
“那種女人,就憑你掙的那點錢,養得起?”
“她沒花我的錢,還......”胖子有些語無倫次,聽得劉禹就是一陣火起。
“你可以啊,被人包養了?誰他媽這么眼瞎,說出來,讓哥們也瞻仰瞻仰。”
“對不起,禹子。”胖子沒有還嘴。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那個......”劉禹剛準備說下去,就看到兩個女人站在他的身邊,而被他說起的那個,聽到這些話,跺了跺腳,轉身就朝樓上走去,連招呼都沒同他打一下。
“怎么了,你說清楚,她怎么了?”胖子沒有聽到下文,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語氣間十分焦急。
“沒怎么,她和蘇微在一塊。”劉禹搖搖頭,聽到話筒里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禹子,我想過了,還是辭職吧,估計你也不想看到我,總之,對不起。”
“滾!”
劉禹怒喝一聲,將電話重重地摁在座子上,將幾個服務員嚇了一跳,就連蘇微都沒想到,他會發這么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