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雉奴解開肩頭的草繩扣子,站直了身體,扶著一棵樹干大口地喘著氣,剛才這一趟折騰,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實在是把她累壞了。
可是她還不能歇,等到氣喘勻了,她立刻蹲下來,在樹從之間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開始用手上的鋼刀挖土。由于工具不趁手,這是一件極為累人的活,偏生動靜還不能太大,怕驚了林子里的鳥,被元人查覺的話,那就插翅難逃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淺坑終于成了形,雉奴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應該能躺得進去,于是又站起身,兩手拉住地上的那根草繩,雙腳用力身體后傾,緩緩地拖了上來,繩子的另一頭,是一具尸體,一具漢人的、不算年輕的、軍士尸體。
她本來想直接將尸體拖進坑里,結果人還沒進去,被她好不容易刨出來的浮土又給那具身體帶了進去,她不得不停動作,跪在坑邊再將那些土挖出來,刀子太長不好使,她干脆扔了用手去抓,心里的沮喪越來越重,很想就這么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可是卻不能,因為這里是敵區,元人離她很近,近得一眼就能看到。
拼命地做完這一切,將最后一抔土撒上去,勉強能把尸體蓋住,再將挖出來的雜草一一種回去,這才大致掩蓋住了行藏,只要不下暴雨,韃子搜山的時候不帶獵犬,應該是找不到的,累得手腳發軟的她一下子坐在地上,靠著一棵樹呆呆地瞪大了雙眼,接下來怎么辦?
這是她今天刨下的第四個坑,前三個離得很遠,就算讓她現在回頭去找,只怕也忘記了位置。這也是最后一個,因為再過去就是大江,已經到韃子軍營的盡頭,然后呢,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地絕望!
她趕到這里已經三天了,四天前到了鄂州,混進城后發現那里沒有她要找的人,便根據之前回來的手下們的提示來到了這里,可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里是一座軍營,一座沒有邊際的、人數遠遠超出她想像的軍營。
于是她便襲擊了第一個偵騎,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在問出了她要找的目標就在軍營的中心位置后,便毫不猶豫地割斷了他的喉嚨。奇怪的是元人的反應很慢,直到她將尸體掩埋好,帶著他的馬和兵器干糧,沿著大營的外圍向上轉悠,都沒有發現元人有所察覺,于是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一直到第四個,也就是今天干掉的第二人,才在很短的時間里發現了元人有所動作,讓她無比失望的是,追出來的不管是蒙古人還是漢軍,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接下來的第五個,元人的反應終于達到了正常水平,一個以她為終點的扇形搜索面飛快地向她撲來,根本就沒有就地掩埋尸體的時間,她只能用多余的馬馱著剛剛被她殺死的主人,一路狂奔幾十里,差不多到了黃陂縣境內,才擺脫了追兵,敵人沒有給她拼命的機會,追來的依然不是她要找的人。
當山下傳來人馬嘶喊聲時,雉奴顧不得疲勞,一轉身滾入了一個事先就做了掩蓋的山洞中,洞口不大,得虧她嬌小的身體才鉆得進去。聽著外頭傳來的腳步聲,棲息在林子里的飛鳥一片片地被驚起,當她扒開草叢向外看的時候,那些兇惡的嘴臉幾乎就在眼前,所有的追兵一個個地她眼前走過,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刻在記憶里的面孔。
這一次的搜索動靜更大,持續時間更長,元人并沒有放過那處洞穴,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她不得不將身子撐在一處懸空的峭壁外頭,才堪堪躲過了近在咫尺的敵人,要不是有一股信念支撐著,這一刻她已經捱不住了,等到元人的搜索結束,上頭再無動靜,她強撐著已經脫力的手腳,翻上了懸崖,躺在青草地上,身體已經完全不想動了。
看樣子這個辦法不管用,就算最后引出來了人,她也沒有把握將其擊殺,哪怕不惜賠上自己的命,因為韃子的人數太多了,戰力更是不俗,要不是靠著偷襲,被她干掉的六個人任何一個都能正面同她相抗,更何況那個人是韃子大汗的親衛,蒙古人中的精銳!
就此收手么?她從來就沒有想過,這一趟本就是必死之旅,禹哥兒可能早就不在了,璟娘也隨他而去,她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況且話說出去了就一定要做到,她現在只想著趕緊完成自己的使命,還能在奈何橋上見他最后一面。
時間已經不多了,稍稍恢復了一些力氣,雉奴就撐著身子慢慢站起來,拿出綁在腰間的千里鏡,向山下望去。天色快要黑了,軍營里到處都點起了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她驚奇地發現,大營的最外圍突然多出了一圍柵欄,沿著柵欄到處遍布著立門和哨卡,而她分明記得這一切昨天都還不曾出現過。
更讓人心悸的是,一隊隊的巡騎在四周游蕩著,看這架式只怕會徹夜不息,雉奴調整了角度,將鏡頭慢慢移動到大營的中心,在那桿高高豎起的帥旗下,一個巨大的蒙古包十分顯眼,如果那里就是韃子的統帥所在,那么他的周圍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如何才能接近呢,雉奴的心思不停地轉動著,她自小就在軍營中廝混慣了,里頭是個什么情形一清二楚,雖然這是敵國的軍營,但是大致的規矩不會錯的。要想不動聲色地混進去,光靠一身衣衫是不夠的,隨便一個盤問就會讓你露了餡,更何況,一般來說同隊的軍士都是來自一個地方,彼此可以說是知根知底,想要瞞過他們基本上不可能。
混進去,靠近它,那才會有機會,雉奴完全被這個想法打動了,帶著這個念頭,她開始尋找那種可能的機會,只要進了軍營就行,因為馬上就要天黑了。
鏡頭從一個營門轉到另一個營門,無處不在的巡兵表明了韃子的警覺性之高,她并不知道這種警覺性就是她自己造成的,機會越來越渺茫,直到鏡頭偶爾轉到陽邏堡的方向,一只特殊的隊伍引起了她的關注。
陽邏堡的正門面對的是麻城方向,雖然那里有著大別山這種天然的屏障,可是如果敵人進入了淮西,那道大山就反而成為了阻礙,現在的情況就是類似,陽邏堡落入了元人之手,他們要警惕的就不光是大江下游的敵人,遠處的那座大山后面,才是真正有威脅的地方。
大營里的戒備加強了,相應的一些措施就要改變,比如糧食,這么多人一天的供應數是個很大的量,不可能再同時通過城門去供給。因此從鄂州轉來的糧船一旦在堡中的港灣里停靠,立刻就會有大車將糧食卸下,通過穿堡而過的街道運到大營中去。
“老叔,聽你這口音,打東平那片來的吧。”一隊糧車正被趕著往大營的方向走,押車的是個年青的漢軍軍士,趕車的則是個看著很硬朗的老頭,他穿著一身粗布搭子,手里的長鞭時不時地揮舞出去,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擊在馬背上。
“后生,猜得不錯,不過要遠一點,俺們是打益都來的,原本呢說是送到徐州,誰知道那里的官老爺不放行,硬要俺往前走,這不,一路一路地就到了這里,要是再往前,俺們可就回不了家了。”
“可不,前頭是宋人的地界了,可不敢再往前去了,送完這兩趟,你們倒是可以回去了,俺們這些人還得捱著哩,不知道哪一天就把命給丟了。”
老頭嘿嘿了兩聲沒有說話,押車的軍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也沒有再開腔,他們的大車只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眼看著接近了大營門口,幾個把門的軍士隨便看了看最前頭的那人出示的憑證,便爽快地放了行,倒不是他們輕忽,天已經漸漸黑了,再不趕緊把這些糧食收進去,營門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關上,萬一宋人真的在左近,那不就是個縱敵么?再說了糧隊是打陽邏堡里出來的,下船上車都經過了檢查,根本就不會有什么危險。
“把車卸在里頭,大營已經封了,委屈你們在這里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去吧。”或許是因為對方的家鄉離得不算遠,押車的軍士倒是很客氣,指了指前面的糧倉,便自顧自地離開了。
看樣子,老漢是這隊趕車人的頭腦,他勒住自己的馬車,先招呼其他的人將糧食卸進去,眼神卻有些飄乎,不經意地朝四周打量著。在他的后面,一輛接輛的糧食拉了進來,每輛車的車尾都坐著一個押車的軍士,他們也和那人一樣,把車子送到了便先行離去,老頭目送著他們離開,直到最后一糧車進入營地,看到一個都沒有少,老頭頓時放下心來,只是當那個押車的漢軍跳下馬車朝外走去的時候,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收縮了起來,神情變得十分奇怪,似乎不敢相信所看到的情形。
“林哥兒,你照看一下大伙,老夫去去就來。”他招手叫過一個趕車的,囑咐了一句,便急急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