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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戰斗(二)

  陳宜中的宰相儀仗是掐著點兒抬入禁中的,既不像普通朝臣那么早,也不像某人一樣姍姍來遲,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他的新地位。他的肩輿停在政事堂的臺階下,因為年齡的使然,后面的一段路要用走,不過這有什么打緊。

  “宰相,自唐以來謂之禮絕百僚,見者無長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出自名臣司馬光的這段話生動地描寫了宰相的威儀,這種待遇到了宋時,更是達到了顛峰,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眼下的陳宜中就享受著這一時刻,恨不得這條路再長一些,遇上的朝臣再多一些,當然面上依舊是一付波瀾不驚的模樣。一直走到崇政殿前,他才揮退了隨從,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緩緩走上了臺階,一邊聽著不絕于耳的見禮聲,一邊用眼神同親信們打著招呼,至于普通朝臣,連被他看上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漢輔、彥愷、善夫,還是你們近些。”執政候朝是允許進殿的,因此他們這幾個人單獨形成了一個小圈子,正好與外頭的人潮分隔開來。

  留夢炎等幾人笑容不改地回應他的話,心下都是不以為然,要說距離,清河坊離著禁中也就是幾步路,這么說無非就是表現他的矜持罷了,不過人家有這個資格,誰會去較真呢。

  視線碰上留夢炎的時候,陳宜中用微不可查的眼神同他示意,得到的是一個肯定的答復,讓他的心情放松下來,兩位宰相的聯手,就是皇權都能抗衡,何況是一個沒什么根基的小子。

  在他們看來,某人連續拒絕召見,其實已經斷了自己的路,將原本中立甚至是同情的那一部分人都逼到了對立面上,士林中的名氣差了,就意味著前程的黯淡,民間的口碑再好又有什么用?大宋,是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而非與百姓共治。

  因此,讓不讓他上朝已經無關緊要了,幾個人維持著有限的熱度,言辭之中也都在街市趣聞、坊間傳說上打著轉,沒有人會提起與朝政有關的事情,直到外頭出現了異常。

  在京的朝臣,或出于矜持,或因為距離以及別的緣故,真正親眼看到那日盛況的人不多,稍微有些身份的,誰會擠到人群里去?所以當事情中的主角突然出現在眼前,他們表現出來的就是驚訝,和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意外,隨著他的走近而慢慢傳染開來,原先的嘈雜聲竟然出現了一個短暫的間歇期。

  當事人是毫無所覺的,聽潮只能將他扶到和寧門口,剩下的那段距離就要靠他自己慢慢前行了,一瘸一拐的動作想不引人注意都難,一身緋袍的劉禹不緊不慢地挪動著自己的腳步,面上沒有絲毫地不適。

  恢復到現在,基本上這種程度的行路已經沒有問題了,對于同僚們那些復雜的目光,劉禹回報了一個淡淡的微笑,一些知道根底的都搖搖頭目露同情之色,而絕大多數只能成為圍觀群眾的,則是羨慕他的好運,那樣的環境下居然還能活著回來,這種羨慕不是什么好兆頭,因為跟在后頭的就是妒忌.......還有恨。

  “子青,你來做什么?”別看孟之縉身材有些胖,動作倒是十分迅捷,搶先而出一把將他扶住,然后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語氣又快又急。

  “不是大朝會么,左右在家中也是無事,就當是個樂子。”聽到這樣的回答,孟之縉橫了他一眼,許是被他鎮靜的神情騙到了,沒有再多說話,扶著他走到了一旁,那里站著幾個同樣的青袍官員,是孟之縉在兵部的同僚,知道他們的關系表現得還算友善,劉禹熱情地同他們打著招呼,沒有絲毫異狀。

  就如同一顆石子扔進水里,激起一圈漣漪之后復歸于平靜,劉禹的出現給分布在崇政殿前的大大小小的圈子提供了一個共同的話題,眾人紛紛壓抑著音量,時不時地朝他那里飛快地瞄上一眼,然后在他反應之前迅速地收回,就像是偷窺到了某種一般,樂此不疲。

  “噤聲!排班!入朝!”一曲雅樂結束了這種喧囂,幾十個當值的中官扯著公鴨嗓子整齊有序地叫喊著,臺階下的大小圈子迅速地融合,所有人都依自己的品級排定了班次,就在劉禹同孟之縉告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時,那首曲子換了個調調,排成了幾列長龍的隊伍依次前行,緩緩步入崇政殿中。

  這樣的朝會劉禹并非第一次參加,不過之前的幾次他都是圍觀群眾中的一員,自然體會不到那種大戲行將開鑼的感覺,等到朝臣的隊伍在大殿里停下,原本寬敞的空間立刻被黑壓壓的人頭擠滿了。以他正四品中書舍人的品階,在其中占據了一個不錯的位置,不算太靠前又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這個職務如果放在前唐,他應該是站在君王的座前以備隨時聽用,所謂掌制浩、書詔令、御機密,是一等一的要職。

  隨著第三首雅樂的奏起,當今天子年方五歲的小官家在聲勢浩大的皇帝儀仗伴隨下轟然登場,當然還有簾后稱制的太皇太后的駕臨,百官頜首唱頌,劉禹口動心不動,聽著這和尚念經一般的頌詞,讓整個朝會顯現出一種莊嚴和肅穆的氣氛。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四首曲子開始,這首曲子只是一首單純的琴曲,在大殿右側的樂伎班里,所有聲音宏偉的樂器比如磬、鐘、鼓、鳴等等都停了下來,演奏琴曲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行云流水般的曲調優雅綿長,最適合做為背景音樂之用了。

  它的出現就意味著朝議的開始,按慣例,首先被讀出來的是各地上奏的祥瑞,每報一樣,都會得到百官們的衷心稱贊,在劉禹看來,這玩藝就像過年說的吉祥話一樣,被恭喜發財的那個人沒準就欠著一屁股債呢。

  開場戲總是繁瑣而無聊地,接下來的是什么,不但劉禹走了神,就連他身前身后的那些群眾,都表現得事不關已,有閉目養神的,有找人聊天的,安靜的大殿里漸漸嘈雜起來,那首蕩漾其間的曲子也變得若有若無,這種活動還真是個磨練性子的好場合啊,某人的心思已經不知道飄到哪里去了。

  “臣右言正季可有本啟奏。”恍惚中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言官的動作意謂前戲的結束,聽膩了那些防災救災的朝臣們精神一振,紛紛猜測會是哪位中招,劉禹的身上被有意無意的視線打量著,連他自己都緊張起來。

  “可。”小皇帝稚嫩的聲音相當清晰,劉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走上前去的青袍官員,目不斜視,一臉正氣,形象還是很符合身份的。

  “謝陛下,臣欲劾兩浙鎮撫使謝堂,擅行不法,無故羈押良民在先,膽大妄為,肆意捉拿鄰國使者于后,敗壞法紀,挑起紛爭,置國家于危險,陷黎民于水火......”

  這一下,不光是劉禹,就連群臣都愣住了,這人說得是謝堂么?怎么聽著像是秦檜啊,言辭越來越激烈,罪名越來越大,再說下去就快成了漢奸賣國賊了,而后知后覺的劉禹才知道,感情這個小子干出了這么大的事啊,一點也不像他認識的那個國戚啊。

  不能怪他無知,自從回到京師,自已家里的事就夠讓人煩心的了,他哪還有余力去管別的事,出于同樣的原因,下人們就算是知道,也不會到他那里去傳閑話,躲還來不及呢,沒見郎君心情不好,正一臉晦氣地找人麻煩么。

  于是,劉禹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搶了自己戲份的謝大使,老老實實地出班請罪,而身在幕后的太皇太后顯然早有準備,不但將他嚴斥一番,而且當場就摘了他的頂帶花翎......不好意思穿越了,是冠帽袍帶,竟然直接就免職了,順帶著撤銷了專為他一人而設的那個部門,兩浙鎮撫使司。

  只不過,當謝堂穿過朝班當中的空隙往外走的時候,劉禹分明看到了他一臉的滿不在乎,路過自己的身邊,還擠眉弄眼地作了一個怪相。劉禹哪里不明白,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看來小妻子對他所說的這家伙可能會入樞府,應該是真的。

  “關于元人的使者,臣有幾個疑問,不知道可不可說?”那個言官仿佛要乘勝追擊,執著圭板朗聲說道。

  “你想問誰?”接話的是右相留夢炎,作為文班之首的陳宜中面無表情地站在最頭里,一派事不關已的模樣。

  “臣有話,想問一問中書劉舍人,請陛下恩準。”

  朝堂上轟然掀起一股熱潮,所有人像打了雞血似地豎起了耳朵,交頭接耳聲沒有了,嘈雜的大殿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劉禹靜靜地等待著,直到聽到了一個帶著童音的“準”字響起,這才不慌不忙地撩起前襟,緩步出列,站到了比那個言官更前一點的位置,對著御座的方向一揖到底。

  “中書舍人臣劉禹參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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