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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大勝

  進入十月,北方的寒意已經很明顯了,表現在穿著上,就是大部分人都套上了夾衣,有錢的會在里頭襯些產自西域或是南邊的白棉,若是窮苦人家,那就只能尋些碎葛麻之類的湊和了,不過怎么著也比披著塊布要強不是?

  天陰沉沉地,北風還沒有到大刮的時候,可是時不時來上那么一陣,冷不丁地鉆進脖子里,叫人‘嗖’得一個寒戰。此刻著了道的吳百戶就是這種感覺,新的冬衣還沒有發下來,鑲鐵的皮甲貼在身上,不但不擋風,還透著一股子涼意,讓他只能不停地跺著腳,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老吳,當值呢?”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讓他下意識地就想躲開,不過腳上不聽話,不但乖乖地轉了過去,臉上還堆起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丁......丁大東家,這是出城呢?”

  “是啊,跟個貴客跑趟生意,販些鐵器到漠北。”丁應文靠近他身邊,趁人不備將一撂事物塞了過去,不用掂量他也大致能猜出是多少,這份孝敬理應讓他喜笑顏開的,可吳百戶聽了他的話,愣愣地就這么接在手里,感覺腦子里已經凍成了泥漿。

  鐵器!禁鐵令頒布才不過幾個月,所有的漢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個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車載馬抬,想要運出大都城,真不知道是他瘋了還是自己瘋了?丁應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信息量有些大,這個關系是多年積攢下來的,可不能就這么輕易給廢了,那不是意味著之前所有的投資都打水漂了嘛。

  “老吳,想什么呢,看看這個,剛剛從宮里拿到的特許令,合法生意。”拿給他看的同時,丁應文還特意強調了一下,聽得吳百戶就是一個哆嗦。

  不過當那張紙擺到眼前,他的精神頭一下子強了許多,做為城門的守衛者,這種形制的紙當然不會陌生。上面分別用了蒙漢兩種文字,注明眼前這個丁大官人,擁有前往蒙古各部市易的權力,范圍包含了鹽、鐵、茶、瓷等等,鮮紅的印鑒似乎還有些粘手,吳百戶對著天空辯認了一眼,就知道這一回是真的。

  “恭喜東家了,那位貴人是?”吳百戶將紙還回去,人一下子就像活了過來,他指了指馬隊當中的一個身影,小心翼翼地問道。

  “蒙古老爺。”丁應文故作神秘地低聲說了一句,吳百戶立刻做出一個心領神會的樣子,原來是攀上了蒙古人,難怪能做如此拔尖的生意。照這么算下去,丁家再起已經是極有可能的事了,瞧瞧人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攀上,蒙古人、色目人、漢人甚至還有南邊的......宋人,吳百戶想到這里,突地就是一個激靈,那件事結束了?

  有了這道令,出城檢查什么的自然就快了許多,不必吳百戶吩咐,他手下那些被丁家喂飽的漢軍們象征性地揭開罩布瞅上一眼,就揮揮手放了行,這種檢查法,里頭就是藏了個人,也能輕易混出城去,難怪人家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為了組織貨源,這一趟推遲了許多日子,直到今天才算成行,離著劉禹他們出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整個馬隊里,不但有丁應文這個當家的,脫不花本人也將隨他們返回,這一趟的收獲之大,讓他興奮異常,當然此刻肯定不會表現出來,騎在馬上那種面帶不屑的神情,根本不用去偽裝,會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去問?

  二人的分工很明確,在進入漠北之前,元人的地盤上,丁應文用宮里拿到的這道敕令來對付。吳百戶只認得漢字的印章,其實真正值錢的是那個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由幾個彎彎曲曲的蒙古文字組的小章,那是皇后察必的私章,基本上能解決他所遇到的大部分麻煩。

  那么剩下的麻煩就要靠脫不花的關系了,不光是在海都的控制區,就連蒙古故地附近,他都有著很深的人脈。大多數的中小部落其實是搖擺不定的,誰的威脅更大就倒向誰,等到風向變了,變起臉來比翻書還快,節操是大草原上最不值錢的東西,看得太重的下場基本上就是身死族滅。

  “得嘞,某就先走一步了,他日回來再請你喝酒,告辭。”眼瞅著馬隊全都過完,丁應文朝他拱拱手,吳百戶急忙上前搶著扶他上了馬,這份殷勤勁就連他的小廝都沒趕上,丁應文當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帶矜持地坦然受了。

  “一路順風。”

  嘴里說著吉祥話,吳百戶將他們一行送上了北去的官道,放眼望去,整個馬隊撒得很長,光是出個城就用了小半個時辰,這一趟的規模不小,所得豐厚那是必然的。關鍵是又打通了宮里的關系,這日子只怕比之前還要好過,因為最大的幾個競爭對手據說都先后出了事,吳百戶被自己的想法嚇得愣住了,脖子嗖嗖地直冒冷氣。

  “捷報......聞者避道......捷報.......聞者避道。”

  風聲中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聲音,吳百戶恍然那么一聽,卻又不太真切,于是他轉過頭,朝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隨著馬蹄聲響,一個顛簸的影子漸漸地變得清晰起來,來人是個漢軍打扮的小校,與自己一樣是個百戶,手里舉著一面不大的旗子,三角形的旗面上一個“捷”字若隱若現。

  聲到人到,原本站在路當中的吳百戶忙不迭地僅僅朝外挪了一步,來騎就擦著他的身體飛馳而過。沒等回過神,一個牌子從馬上扔下來,堪堪掉入他的懷中,被他下意識地一把抓住,那是一面木頭刷漆的黑色牌子,上面用陰文雕著‘急遞’兩個字,他一下就明白過來,城門這里無需查驗,來騎可以直入城中。

  “狗娘養的!”想到剛才驚險的那一瞬間,吳百戶望著來騎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方才那種情況,如果被撞上,他死了也是白死,因為那是最高等級的急遞......露布飛捷!

  元人宮城的大明殿中,一場朝會正在舉行,由于各部主事的堂官們都上了朝,因此報捷的使者被直接引進了宮城內,匍匐在大明殿前的臺階上,等候著里頭的召喚。

  “終于來了。”

  橫臥在長榻之上的忽必烈松了一口氣,不過他沒有著急地坐起來,而是睜開眼掃視了一下竊竊私語的朝臣們,被他掃過的那些人立刻就閉了嘴,做出一付肅然謹立的樣子,直到大殿里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他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這是漢臣們對他的期望,為人君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讓下面的臣子輕易猜出你在想什么,剛開始有些累,不過習慣之后,忽必烈發現了其中的妙處,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這幫人俯首貼耳,特別是那些一心一意揣摩圣意的漢人們。

  使者帶來的捷報被值殿的官員送上了他的御案,忽必烈壓抑著心里的期待,緩緩將那封書信拿起來,裝模作樣地看了看上面的封口,點點頭示意一切完好,這才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小刀,沿著封口挑開來,露出了里面厚厚地一迭紙張。

  果不其然,捷報是阿塔海和真金聯名寄來的,用了兩種文字,漢文的書寫者忽必烈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兒子,他拿起來蒙文的那一篇,慢慢地一頁頁翻過去。大殿里鴉雀無聲,只有紙張被翻動時的細微擦聲,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下面的臣子們不分蒙漢都翹首期盼著,然而從大汗的表情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有站在最前排的漢臣姚樞,才敏銳地捕捉到了大汗的平靜下的一絲變化。

  “來使有沒有說,太子何時返京?”看完之后,忽必烈面色不變地放下書信,問了一句。

  “啟稟大汗,來人說太子就在他之后出發,離著大約兩日的路程,最遲后日便可到大都。”

  聽到值事官的回答,忽必烈點點頭,然后拿起另外那份漢文的書信,遞給了御史座前的中官。

  “姚平章。”

  “老臣在。”

  “你來宣讀吧。”

  姚樞領旨,出班站到了大殿當中,接過中官轉來的書信,上面的一筆字讓他的手一下子顫動起來,這是他的學生太子真金的手書,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認得。

  捷報的內容讓他更為激動,隨著他有些衰老的語調將信上的內容一一讀出,朝堂上一下子沸騰起來,等到書信讀完,姚樞當先調頭就拜了下去,跟在他后面的各色人等,紛紛不甘落后,稱頌的聲音此起彼伏。

  “恭喜大汗。”

  “一戰功成。”

  “獲此大捷!”

  忽必烈面帶微笑地接受了百官的朝賀,心里頭卻是五味雜陳,等他們一一做作完畢,略帶矜持地一揮手。

  “后日,太子回京,百官出城郊迎,具體事宜,廉希賢,你會同他們一塊商量。”

  散朝之后,朝臣們像潮水一樣退了出去,走在后面的姚樞看了御座上的大汗一眼,終究還是什么話都沒說,不過他心里很清楚,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忽必烈沉默地坐在那里,望著空蕩蕩的大殿,面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歡喜的神色,悄然之間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一轉頭,頭戴著蒙古傳統高冠的皇后笑著站在他面前。

  “聽說遼東有好消息,我特意來恭喜大汗。”

  “消息是來了,好卻未必。”忽必烈拉著她坐下來,將那封蒙文書信遞給她,察必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用一只手翻看著那些紙張,到了最后,她的神情慢慢地淡了下來。

  這的確是大捷,阿塔海帶著二十萬人,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攻入了東道諸王的腹地,雙方在松嫩平原上展開決戰,東道諸王聯軍十余萬人被擊潰,名望僅次于宗長乃顏的合赤溫部后王哈丹禿魯干戰死,余者四散奔逃,斬獲首級逾萬,繳得牛羊無數,乃顏僅以身免,帶著殘部竄入山嶺之中。

  “察必,你怎么看?”忽必烈饒有興致地看著妻子的神情,起了考一考她的心思。

  “跑了乃顏,這一仗就白打了。”

  察必的話一語中的,一個婦人都能看出來,偏偏滿朝文武沒有幾個能體會,可是事已至此,還能怎么樣呢?至少表面上,遼東不會再有什么大的亂子了,忽必烈將妻子拉入懷中,低頭在她耳邊低語。

  “等真金回來,我就會......”

  察必突然聽到這句話,急忙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丈夫堅毅無比的眼神,她知道再怎么勸也是無用,只得緊緊地偎在了他的懷中,享受這難得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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