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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主持

  身處艷福當中的劉禹并不知道,自己即將蟬聯‘臨安新聞’次日的頭條,原因嘛很簡單,不但封還了政事堂的召見,還對前來傳喚的直舍出言不遜,大宋有朝三百多年,這種事雖說不是絕無僅有,但肯定也是鳳毛麟角。

  政事堂上鴉雀無聲,兩個樞府主事,幾個部的堂官,大宋最頂層的這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后只能望向居中主持的左相陳宜中,陳宜中面無表情地掃過另一個方向,那里空著的位子是留夢炎的,他今日沒有在府中待參,而是去了王府將宮里的恩旨頒與王熵的家人。

  晉位三公、加封邑、賜謚號、蔭后人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讓一個宰相而不是中官去宣旨,當然是看在去世的老平章份上,叫人羨慕么?陳宜中不覺得,在國朝的幾個平章軍國重事中,王熵的下場算是很不錯的了,可是論實績只怕排不上號,這樣的虛榮要來做什么。

  “他竟敢如此”一個聲音將陳宜中拉回現實,他抬眼看去,六十二歲的同知樞密院事吳堅戟指怒張,聲音都有些發顫,最后想說的是什么?‘囂張’、‘跋扈’還是‘無禮’,陳宜中搖搖頭站起身來。

  “彥愷。”又不是大朝會,稱呼上稍微委婉一點,一般是無人置喙的,可這里畢竟是政事堂,有幾個老成些的頓時就低下了頭,不敢去看四十多歲輔國重臣的瀟灑身姿。

  “莫要同他置氣,不值當。”陳宜中已經走到了那個恭身低首大氣也不敢出的直舍身前,溫言勸道,吳堅猶自氣喘不已,卻沒有再說下去。

說實話,剛開始聽到來報,他也覺得劉禹是不是最近太紅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可是轉念一想,一個能隱忍數月只為了爆發那么一次的人,會是這種無腦囂張的衙內作風?再想想站在他身后的那個人,陳宜中不得不多轉上幾個彎,如果不是,那他這么做的目地又是什么。要看書  “你到了他府上,可曾進去?”陳宜中轉向直舍,仍然溫言細語,沒有任何地居高臨下。

  “回相公的話,屬下只被領進了前院,他也坐在那里,當時并無他人。”

  “他的府中,可有異狀?比如有人號哭嗎。”陳宜中不置可否地繼續問道。

  直舍愣愣地想了想,除了對自己兇點,還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搖頭的神情讓陳宜中心中一動,原本以為是喪妻之后的發泄,現在看來還真的別有隱情,為什么?不是已經被太醫院斷定救不活了嗎,陳宜中感到自己的思緒有些亂,‘死而復生’這種東西超出了他的想像。

  “你下去吧。”畢竟是一國宰相,他面色不變地將人叫退,這種表現立刻被人在心里同那個小子的態度作了對比,高下優劣立判,隱隱傳來的低語沒有影響陳宜中的思路,他的視線已經飄向了堂外。

  政事堂本就依吳山余脈而建,較之城中他處要高上不只一籌,再加上高逾八階的臺子,從他這里望出去,直接越過了宮城,遠處的臨安城被一個個豆腐塊一般的坊市隔開,入夜時分那里會有萬家燈火點起,陳宜中自信此等美景天下絕無,可是此刻他卻無意欣賞。

  站在這里,相當于站在整個國家的頂峰,是多少有志之士夢寐以求的,不遠處的大慶殿也不過高出一重,意諭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了站在這里,他舍棄了多少名聲,付出了多少代價?又豈會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所迷惑。

過些天便是大朝會,為了在此之前將事情敲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讓那個小子入內問詢,他能算到對方用各種理由推托,勞累、傷病、喪妻甚至是置之不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不顧顏面地翻了臉。壹  從結果來說,比陳宜中事先設想的還要好上百倍,可為什么他的心里就是不托底呢?有恃無恐、恃寵而驕之類的詞是用不上的,那么就是還有底牌,不弄清楚這一點,陳宜中總覺得有什么危機在前頭,盡管他自己也認為不可能,因為老平章一走,他已經是這里的第一人了,誰敢動他!

  “陳相公。”回頭之時,陳宜中已經恢復之前的平靜表情,對于吳堅等人的關切,他微微一笑。

  “不妨的,咱們接著議事。”眾人再次驚訝,一樁形同羞辱的事件竟然就這么算了,這是何等的胸襟。

  不理眾人的異樣眼光,陳宜中不疾不徐的走向當中的坐榻,那里原本是王熵的專座,為的就是讓老臣能舒服一些,他還不老可是也必須坐上去,因為這是制度。

  “福建路來報,軍糧供應日益吃緊,一路的產出已然不敷使用,陳君賁打算出府庫銀去往外路購買,需要政事堂下個貼子協調一二。”

  吳堅首先開了口,這件事雖然只是買糧食,因為供的是軍需,因此奏報直接呈到了樞府,軍情向來都是優先,因此他一說出來,立刻引起了堂上的議論。

  議論的原委自然不會是去哪里買糧食,而是這場戰事突然以這樣的方式又重新出現在朝廷的視野中,就連陳宜中聽了都有些不解,接過吳堅手里的奏報時,還特意看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居然就在數日之前。

  “金明那里有多少人馬?”這是問題的關鍵,他出掌樞府日久,也算多少知道一些。

  “巧了,與福建路的奏報同時上呈的,就是他的軍報,據他自己所說,福建、廣東各州府均有兵馬到達,總數已達六萬余人,淘汰老弱不堪用者之后,尚有四萬可戰之兵,他正在加緊操練,以求一擊破敵。”吳堅大致翻了翻,報出了個數字。

  “這點人馬怎么會供應不上?”發問的是一個紫服老者。

  “這只是戰兵,各路民夫、輔兵多達五萬余,他們亦要吃飯。”吳堅看了他一眼,又翻了翻手里的軍報,解釋了一句。

  金明在這里頭取了個巧,將多達四萬的畬人都算入了輔兵當中,這樣才能解釋他的兵力不足用,一直遲遲不能拿下叛賊的原因,而在座的這些人對于兩路的兵馬是有個數的,在冊的和能用的并不是一個概念,沒有人為此置疑什么,那樣會顯得很無知。

  “為何廣西兵馬未到?”陳宜中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一下子就問到了點子上。

  “所以他才來上書來同我們叫苦,說諭令一早就下發各路了,廣西那邊毫無所動,只是派了個小吏來言說邊情有變,兵馬不方便輕動云云。”吳堅苦笑著搖搖頭。

  軍報寫得很長,陳宜中一目十行地看完,也費了不少功夫,其實上頭大部分都是在訴苦,糧食、軍械、兵員等等,不過這些都是實情,否則福建路就會另有奏報上來,他現在哪有空去管這些,至少金明用兵還是穩健的,應該不會出現什么大的異常。

  “那就議議吧,本相以為此事頗為緊急,諸位可有意見。”陳宜中習慣性地說下去,看到了吳堅的表情才反應過來,他現在是拍板的人,不是提出意見的人,于是趕緊改了口。

  “理應照準,戶部這邊打個招呼,今年的賦稅先不入庫了,作價運往福建路便是,就在福州當地交割,也省了來回的損耗。”原來方才那個紫服老者是戶部尚書,這個位子原本不過是個寄祿之用,元豐改制之后三司使被裁撤,戶部的得益最大,一躍成為國家最為重要的財政審計部門。

  “諸位以為呢?”陳宜中正在慢慢適應身份的轉變,以主持人的口吻說道。

  “兩相便宜,是個好法子。”

  “嗯,兵部沒有異議。”

  “某看可行。”

  其實就是一個常例而已,這時期的白銀流量還不大,銅錢更是緊缺,大部分賦稅都是以實物的形式被收繳上來的,這中間的折色、損耗是個大頭,戶部這么做,的確是一舉兩得,誰也提不出更好的辦法,當然一舉通過了。

  接下來的議事毫不出奇,都是一些各部門無法自行做主的急事,將這些問題一一定下來之后,還要形成文書送進宮里去,蓋上御璽才能最后生效。等到事情忙完,天已經擦黑了,步出大堂的時候,陳宜中還有些恍然,這是他主持朝政的第一次,到現在的感覺只有一個字,累。

  “彥愷,有何事直說吧。”面對這位大了自己差不多二十歲的前輩,陳宜中沒有絲毫的客氣,對方也是習以為常。

  “還不是廣西那攤子事。”吳堅看了看正步下臺階的那些同僚,語氣顯得有些無奈,陳宜中聽出了他的意思,這里頭另有隱情。

  事情倒是不大,主政廣西的路臣與領兵的都統有些矛盾,兩人的嘴皮子官司已經打了半年多,這種事情又不是軍情,當然呈不到他這里來,現在由他全面主持工作了,事情才被揭開。

  一路帥臣掌控不了路內兵馬,這并不是什么奇聞,陳宜中很清楚,身在廬州的李芾就是同樣的遭遇,廣西實在太遠了,現在還無法放在他心上,他現在是這個國家的實際統治者,關注點也要更深一些。

  “壓著吧,這事先不著急,金明那里,樞府還是要去個函催促一下,泉州的戰事早一日結束,朝廷便能早一脫困。”

  得到了明確的指示,吳堅拱拱手與他作辭,陳宜中下意識地回看了一眼當中的大堂,才在趕上來的隨從簇擁中,步下臺階,向著和寧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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