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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歸來(四)

  被人攙扶著從葉府的馬車上下來,劉禹發現自己的府門前居然也站滿了人,而他一個都不認識。同外頭不一樣的是,這些人的里面竟然大都是婦孺,而且明顯不是沖他來的,看了一眼他這個乞丐般的男子,就都低下了頭,像是在默默地祝禱著什么。

  “他們是你那些屬吏的家小,聽聞了府里的噩耗,這才趕過來的。”葉應及神色黯然,也不嫌臟,就這么搭著他的手臂往里頭帶。

  “什么噩耗。”劉禹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同行的孟之縉與胡三省對視了一眼,都是默契地在劉府門口停了下來,現在不是一個敘舊的好時機。這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不管怎么說,劉禹是個男子,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不會自尋短見吧?那么他們進去有什么用,兩人雖然來往不多,但是通過劉禹這個鈕帶,也能稱得上“患難之交”,面對孟之縉邀請的手勢,胡三省點點頭,欣然而去。

  葉應及搖搖頭沒有說下去,劉禹這才覺出了一絲不對勁,自己這個府中主人死里逃生回來了,里面居然連個迎接的人都沒有,府中的老管事帶著一眾家丁在前院見到他,不過恭恭敬敬地執了一禮喊了聲“郎君”,借住的映紅站在院子的一旁面色凄惶,見到他搖搖頭連招呼都沒有一個。

  “璟娘呢?”到了后院的門口,劉禹終于想起了這不是后世,府中女主人在這種情況下絕不可能視而不見,他倒是希望妻子是想要同他玩一個突然襲擊。可惜,打開院門看到婆子們低頭不語、丫環們暗自神傷時,一股冷意從背脊處升起,“嗖嗖”地直達腦后。

  “十三姐兒恐怕已遭不測,你也莫要太過傷心......”沒等葉應及說完,劉禹就推開他沖了進去,主房的門沒有插住,入眼的一切都同他離開之前毫無分別,兩部飛輪靜靜地擺在墻邊,靠窗的一頭立著一面大鏡子,他茫然地尋找著心里的那個人,希望她能笑著撲進自己懷里。

  “你.......個狠心的,怎的才回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驟然響起,疾撲而至的身影在他身前站定,身量差不多,年紀差不多,只是那張臉重重疊疊地在劉禹眼前晃動著,最終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珝姐兒,不得無禮。”少女舉起的粉拳被一個婦人拉住,劉禹茫然地越過她們進了內室,就在看到璟娘的那一瞬間,腦子里轟然炸響,手腳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那張無比熟悉的大床,一個小小的身體平靜地躺在上面,雙手交握放在腹部,身上穿著一套水綠色的大服,黑色夾著金線繡出的花鳥吉獸栩栩如生,一頭明晃晃的珠飾翟冠下,是一張白晢得近乎透明的小臉,彎月一般的娥眉下,那雙笑起來能流出秋波的剪水雙瞳緊閉著,那對閃著異彩的柔嫩朱唇緊閉著,已經有了些許形狀的胸部沒有任何的起伏,整個人就像是一具......劉禹不敢想像那個詞,更不敢去想如果那是事實。

  毫無生機!

  劉禹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一瘸一拐挨到了床邊,顫抖著跪在了榻前,這套衣衫將他的記憶帶回了成親的那一天,小妻子穿著它走出來的時候,那含羞帶怯的眼神讓他心動,自己牽著她的手跑出葉府的時候,那亦喜亦嗔的表情讓他心動,回到自家慢慢地將它脫下來的時候,那手足無措的神態讓他心動......

  “夫君......可是不喜璟娘么?”淚水從他臉上滑落,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這個小小的身體能坐起來,拉著他的衣衫,再說上那么一句話。

  就連做那種事,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都要比他主動,劉禹發現除了,自己沒有給過她任何東西,相反一直是她在用想念支撐著自己,謊言騙她是心安理得的,一去數月渺無音訊是心安理得的,毫無征兆地回來也是心安理得的,憑什么?每個人都是有思想的,也都會有受不了的那一天。

  “劉舍人,老夫已經盡力了,娘子生機已絕,脈息全無,縱然是大羅金仙在世,也難......”一個蒼老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不等他說完,劉禹驀得抬起頭,一把抓住了妻子的手,語無倫次地說道。

  “老太醫,在下求你再試一次,噎?”

  接觸到那只手的一瞬間,劉禹突然感覺到,那只小手并不是想像中的冰冷,竟然還有一絲溫熱,他用手撐著身體站起來,俯身下去在璟娘的口鼻等處感受了一下,卻發現那里全都是冰冷一片,劉禹不甘心,他轉身抓著那只手面對老太醫,后者仿佛知道他心里所想,緩緩搖了搖頭。

  “那只手上,適才老夫用金針刺穴之法為她活脈,可惜沒有效果,你家娘子自絕了經脈,老夫也是無能為力,還望節哀順便,將她好生安葬了吧。”

  “自絕經脈!”劉禹像聽天書一般地茫然,這不是武俠小說里常用的一招么?難道這個小女孩是個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她先是服了金珠,然后了斷了生機,一心求死,等到老夫過來之時,已經太晚了,無論何種的刺激都無法讓她醒來。劉舍人,老夫真的已經盡力了,出宮之前圣人再三叮囑過要盡量救人,我等豈敢不盡心盡力,奈何醫者難救畢死之人,事已至此,你千萬要看開些......”

  “等等,你說她吃了什么?”劉禹努力想要理出一個頭緒。

  “金珠。”老太醫倒是沒有計較他的無理,耐心地向他解釋。

  “那物毒性很大?”劉禹沒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沒有,只是尋常的金器。”見解釋不明白,老太醫轉身到窗前的桌子上拿起一柄珠釵,指著那上面的墜子繼續說道:“若是老夫沒有料錯,應是這上頭的東西,純金打造,入口難溶,如果人還醒著,倒是能想想法子弄出來,可是現在這種情形,確是無能為力。”

  劉禹這才明白過來,小妻子吞下了兩個金子,然后躺在這上面等死,不對,照大夫的說法,她已經死了,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娘子應是心生絕望,與外間隔絕了音訊,道家傳聞的‘龜息’之法,大略與之相同,不過老夫也未曾真正見過。”

  這一次,老太醫的解釋讓他聽懂了,簡單的說就是四個字‘不想活了’,好消息是璟娘吞的東西沒有毒,壞消息是她不想醒過來,劉禹理順了思路,開始尋求解決之法。

  “當真無法了么?”醫生的話還是要聽的,畢竟人家比自己專業。

  “針刺都無用,老夫真是無法可想。”老太醫攤攤手,對方是個女子,能施展的辦法本就不多,他用上的應該是最為激烈也最為有效的辦法,可依然沒有作用,心里的灰心其實不比劉禹的要少。

  “你說她現在可以算是一個死人?”沒想到劉禹接下來的問題,讓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么說是太過直白了,不過人家是死者的丈夫,也沒有什么可避諱的。

  “可以算是。”老太醫賭上了幾十年的醫德,鄭重地點點頭。

  “死人就好辦了。”劉禹喃喃自語,讓人聽得目瞪口呆。

  “請你們所有的人都先出去,我想同娘子單獨呆一會兒,不出聲,誰都不要進來。”

  劉禹放下璟娘的手,朝著外頭吩咐道,他是府里的主人,自然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話雖然說得不客氣,可是念在人家剛剛喪妻的份上,無論是老太醫也好,葉家娘子、侄女也好,都不會計較,反而更是同情有加。

  關上門,劉禹沒有立即進屋,而是先就著外間水盆架上擱著的一盆清水洗了把臉,準確地說應該是卸妝,他身上的這些效果,全都是后世的那個電影化妝團隊的杰作,否則真的那么臟就連他自己都會受不了。

  擦干凈身上,他將那件破爛不堪的乞丐服脫了下來,然后從靠墻的柜子里找出一套新衣服,不過讓人奇怪的是,這套衣服并不是本時空流行的長衫,而是后世最常見的T恤加休閑褲。

  順手將頭發挽成一個馬尾,劉禹再次走進了里間,璟娘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想了想老太醫剛才說過的話,毅然將手摸上了那串手鏈,等待著那個光圈在屋子里頭形成。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出現在馬路上。”平生從不信神的劉禹默念了一遍,轉身來到大床前,輕輕地將璟娘頭上的翟冠取下來,這個東西太重了,他怕一會兒自己抱不動。

  好在璟娘的體形不大,加上衣服的重量也能讓劉禹勉強抱起來,顧不得傷腿傳來的不適,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妻子,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一個亡命的賭徒一般,猛得站起身,閉上眼睛沖進了那個乳白色的光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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