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斡兒都是蒙古八鄰部一個小領主的兒子,當然繼承權也是非常靠后的那種,為何要遣他來,阿里海牙自然是希望給宋人更大的壓力,想看一看他們敢不敢拿一個正宗的蒙古人開刀?相對于此行的危險,一塊不大的草場,幾百只牛羊就足以買下他的命了。
盡管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可一旦發現有生還的希望,和斡兒都還是喜出望外,畢竟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如果可能的話,晚一點聽候長生天的召喚他會更樂意。因此,當發現城中的埋下的內線被宋人端掉之后,他便當機立斷,不再等候什么回音,而是立刻出城返回驛館,為什么不干脆直接走掉?文書印信都在那里呢,他可不想成為宋人追捕的逃犯。
就是這一念之差,讓他后悔得只想以頭搶地,誰知道就上城里打了一轉,其實什么都還沒干呢,宋人的反應竟然會那么快,當他們準備拿上了東西準備出門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所居住的這幢小樓被一群宋兵團團圍住,人數是他們的幾百倍!
“謝......謝使君,可是有旨意?”一個驛丞陡然見到這種陣仗,慌得話都說不清楚了,他雖然只是文官序列當中的最低一等,從九品,可是畢竟也是朝廷命官,基本的規矩還是懂的,捉拿一國使臣,沒有明旨是不可能行事的。
高琚馬上的謝堂被他這么一提醒,頓時就醒悟過來,對方的身份不一般,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自己會惹上很大的麻煩,可是現在人已經來了,就這么撤了?他還要臉呢,多年來深藏于骨子里的那股子驕橫勁頭一下子涌了上來,最差能怎么著?讓姑姑大罵一頓然后解職唄,他怕個屁!
“滾開,找本官要旨意,你也配?”謝堂揚起鞭子作勢欲抽,嚇得驛丞連滾帶爬地閃到了邊上,他還是第一次直面京師頭等權貴的威風,哪敢再去頂撞,再說了,找元人的麻煩,其實他也是樂見其成的,這么些天以來,早就受夠了。
“你......你們想干什么?我們是大元的使者。”事到如今,和斡兒都知道難以善了,硬著頭皮上前喝道。
“告訴他們,本官給他們兩個選擇,一,他們三個人,咱們這邊出三百個人,也不占他們便宜,憑自己的功夫硬闖出去,本官就放他們走。”謝堂的聲音很大,雖然是對著自己的隨從說的,可是對面的元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三個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一片。
“這二么,你......就是你,過來。”謝堂瞅見那個驛丞的身影,朝他叫了一聲,驛丞剛剛才被趕走,不知道又尋自己什么事,磨磨蹭蹭地挨了過來,生怕馬上那人一言不合就揮鞭子抽人。
“這處院子有些年頭了吧,上一回修葺是哪一年?”沒想到謝堂問的居然是他的本職業務,做為年度優秀工作者,這樣的常識當然是張口就來。
“回使君的話,這一片好幾處都是十年前建成的,那一年先帝登基,為了招待各國使臣,整個驛區都重新翻修了一下,這片卻是新建。至于修葺,不瞞使君,自從建成之后,國庫日漸不敷,撥下來的款項根本就不足用,因此一直也沒修過,不過屬下們可沒有挪用過一分一毫啊。”驛丞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先叫屈再說。
“那也就是說,這里不過是個十年沒有修過的舊樓而已,燒了不可惜吧。”一幢兩層小樓,外帶一個院子,造價也就百十緡銀錢,謝堂呵呵一笑,當少逛一回青樓而已。
“燒......燒了?”驛丞的腦子沒有轉過彎來,莫明其妙地看著他,這樓雖然不新了,可那是供國使居住的院子,怎么能說燒就燒了呢。
“第二條路,你去尋些引火之物,堆到那個樓里,他們是自己動手也好,讓我們幫上一把也好,關上門一把火燒干凈了,這件事兒也就了了,問問他們,敢不敢?”
謝堂一臉譏諷地把話說完,驛丞嚇得臉都白了,腿肚子不住地打著轉,殺人不過頭點地,居然還要活活燒死人家,這位使君真不愧是圣人侄兒,行事都比他人張揚得多,他哪里敢去問,不怕那些元人一怒之下將自己剁了么?
和斡兒都終于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樁樁件件都是為了給死在大都城里的那些宋人報仇,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對方已經有了動作,約摸一半左右的人馬退回了那位大使的身邊,其余的人仍然圍住了院子,在出口的地方擺出了一個防御的陣形,前槍后弩,似乎在等著他們幾個撞上去。
臨死方知心頭怯!
宋人一上來不問罪不捉拿,給出的全都是死路,擺明了就是羞辱他們,可是他們能怎么做,以一敵百殺出去還是放火燒死自己?和斡兒都惡狠狠地看著那個馬上的宋人官兒,自己的心里卻是越來越沒有底,如果是剛進城的那一會兒,他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可是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放松,那股意志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還有一點點的堅強?
看了看兩個隨從,盡管手都放在刀柄上,眼神中的慌亂卻是掩都掩不住,這樣的狀態,別說沖陣了,只怕一踏出院門,就會被宋人射成刺猬,這么一想,他的面上表情一下子緩和了許多,變成了一付猶豫的模樣。
“數三個數,數完了還不答話,就給老子沖進去,一個不留。”謝堂沒想過玩什么一柱香之類的把戲,這一趟的動靜鬧得很大,此刻只怕已經被圣人知曉了,必須要速戰速決,造成既成事實,至于借口么,牢里還關著一個姓王的奸細,造一份口供還不簡單?
“一。”他的隨從應了一聲,毫不停留地大喝了一聲。
“二。”片刻之后,他又叫了第二聲,當中基本上沒有間隔,自家使君的意思他如果理會不到,也就枉做了這么久的親隨。
聽到第二聲叫,門前的宋軍紛紛舉起了手里的兵器,做出了一付沖擊的架式,這個院子的圍墻不高,門也不厚,都用不著撞木,力大的直接就能破門而入,軍陣后頭的弓弩手紛紛張弓搭箭,閃著光澤的箭頭斜斜地指向上方,等待著下一聲的到來。
“三......”
“降了,我等降了,切莫動手!”
隨從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就聽到院子里傳出來殺豬一般地嚎叫,緊接著院門就被人打開了,三個蒙古人高舉著雙手走了出來,和斡兒都走在最后,看都不敢看前面的軍陣,他沒有想到自己在危急說出來的漢話,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標準,甚至還帶上了剛剛聽來的南音!生怕人家有所誤會。
沒勁!謝堂在他們出來的那一瞬間,心里涌現的居然是這兩個字,他仰天暗嘆了一聲,殺俘這種事自己是下不去手的,事情到這里就算是結束了,今后會怎么樣,已經輪不到他來過問了,接下來還要面對御史的詰難和圣人的問罪,不過心里多少還是輕松了一些,至少干了一件他一直想干的事。
同來之前的意氣紛發相比,押著幾個元人回城的時候,謝堂已經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甚至接下來將他們交給臨安府還是大理寺都懶得去管了。這種狀態一直延續到城門附近,他和手下們發現,大量的百姓正從城門涌出來,朝著上方的官道而去,多到擋住了他們這數百人進城的道路,而看看這架式,后面似乎還在源源不斷地走出,就是春日里的踏青郊游也無法與之相比,這是怎么了?
左右一看,手下們也是一臉的茫然,事情肯定是他們出城之后才發生的,不然不會沒有人向他通報。臨安城里的百姓見多識廣,普通的熱鬧應該不會引起他們這么大的熱情,漸漸地人流越來越多,出城的道路被一點一點地擠占,看著他們臉上的興奮之情,似乎就連當日建康捷報傳來都有所不如。
“去問問,出了何事?”
既然都是城里的百姓,那就不可能是壞事,否則他們躲還來不及,怎么敢主動上去湊熱鬧,謝堂倒是起了幾分好奇之心,他叫上那個親隨,吩咐了一句,自己帶著人停下了腳步,等著手下打探消息回來。
“什么!”
等到親隨拉住幾個百姓問了一下,帶著一臉不敢置信的神情走回來,在他耳邊輕聲稟報了一番,謝堂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古怪,那表情就像是大白天見了鬼一般,好吧根據親隨告訴他的消息,那些百姓們就是跑去看鬼的!
“使君,咱們怎么辦?”親隨提醒了他一句,才讓謝堂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不進城了,押著那幾個人,一起去看看,傳令下去,所有的軍士準備維持秩序,以防人多發生踐踏之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管傳言是什么,他當然都會去看上一眼,不過此時的心中,已經同那些百姓一樣,有一種興奮的期待感,謝堂真心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