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你是來迎接為兄的么,如此客氣做甚,哈哈!”
一聲巨響仿佛從天上傳來,炸響在張弘范的腦子里,這個聲音有一點點地失真,然而聽了多少年,又怎么可能不記得?這個家族的異類,放著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不要,偏生要來為南蠻子效力,屢屢給已軍制造麻煩,就像一只拍不死的蒼蠅,讓他又氣又惱還無可奈何。言情首發..om言情首發..om大/書/包/小/說/網dshubo
那聲長笑的余音仍在空中回蕩,張弘范有些皺眉地望著遠處,大江之上帆影重重,何只數百步的距離,這聲音是如何傳入耳中的?難道說自己因為失落而產生幻聽,這讓他如何能信。
做為張氏一族最杰出的子孫,張弘范有著自己的驕傲,來人既然年長于他,軍旅生涯自然也要更早些,從小到大都是叔伯口中的驕子,每每聽到都讓他心生不服,壓過他便成為張弘范年少之時的一個心愿。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從軍中消失,再有一天突然聽聞他投奔了南邊,聽到這個消息的張弘范舒了一口氣,不是因為少了一個競爭者,而是在于自己將會有機會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擊敗他,讓所有人看看誰才是張家的麒麟兒!
可是,絕不是現在!這些日子張弘范處心積慮,不惜晝伏夜出、長途奔襲,為的就是避免眼下的狀況,他何嘗不知道這是被圍宋人唯一的機會,更加絲毫不敢輕忽對方對他的關注,所以才會傾巢而出孤注一擲,求的就是一個速戰速決,真的只差那么一點點啊。
日頭已經漸漸升起,江上的薄霧早已消散,匹馬立于高處的張弘范默默看著來船的方向,他們的速度并不快,此刻剛剛過了江心,數目約在二百左右,載人不過五、六千,這樣的兵力當然嚇不倒他,可惱人的是,自己剛剛才新敗了一場,身后的新附軍不用去看都知道面如土色,不得不說這位族兄選擇了一個極好的時機。
稍早一些自己肯定會有準備,或許會有別的打算,再晚一點,城已破人已擒就輪到自己在城頭調笑他了。眼下么?張弘范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苦笑,進退兩難啊,而時間已經不多了,因為當先的那艘大船上,被宋人制式的虎頭方牌圍在中間的,不正是久違的那位族兄么!張弘范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其人臉上玩味的表情。
就地阻截其登陸么?念頭一生便被他壓了下去,江岸何等寬廣,就憑自己的三千騎軍和不到一千的殘余步軍,真要這么做,只怕正中其下懷,何況背后還有一座不屈不撓的城池!
“帶上你的人,退回城西,騎軍斷后。”
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青頭小兒的張弘范立時便有了決斷,事情還沒有結束,把這片堤岸讓出來,在自己的騎軍眼皮子底下,族兄會有膽子登陸么?他倒想看看。
“還真是長本事了,想玩半渡而擊么?”
放下手中的千里鏡,張世杰喃喃自語道,自己的挑撥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對方毫不猶豫地做出了退讓,眼看著江岸在望,碼頭上的人影正在退卻,不遠處的一隊騎軍卻是若即若離,像是斷后又像是別有用意。
碼頭外的港口里已經沒有了船只,那些載人而來的水軍早就已經返回,空空如也的堤岸上,張家九郎單人獨騎有如雕像,賣相倒是不俗,仿佛在向他發出一個挑戰:“你,敢來么?”
“豎旗、放炮、打號子,全軍落錨,弓弩手戒備,選鋒次第登岸,上陸后即刻結陣,前出不得超過三十步。”
估摸著離岸還有五十來步的時候,張世杰一揚手臂,大喇叭放到了嘴邊,連串的指令被發出。這是最謹慎的做法,有了近百步的緩沖,船上的弓弩手就能為上岸的隊伍提供掩護,如果沒有江水、船只,這就是最普通的以步制騎陣法,宋人延用了三百多年,早已經刻在了骨子里。
半人高的方牌之后,弓弩手紛紛上前,從缺口處將手中的箭矢揚起,做出了一個拋射的姿式,直到這一刻,岸上的那個人影才撥馬而退。張世杰知道對方掐得很準,恰恰在神臂弓的有效射程邊緣,不禁微微搖頭,這個九郎還是那么喜歡......裝逼。
先登的前軍約有一千人,以都為單位迅速接近,雖然知道后面有自己人在掩護,登岸之時還是小心翼翼地,前行不過三十步,便依刀牌、長槍之序橫列開來,方牌落地、大槍斜指上空,井然有序地結成一個“疊陣”,準備預防前面敵軍的沖擊。
按宋制,一都百人中,刀牌、槍手不過二、三十人,其余全都應該是弓弩手,而此刻上岸的卻不是這樣編制。所有的弓弩手都作為遠程支援留在了船上,只將前面的盾墻排列開來,讓敵人無處下口,稍等了一會兒,見對方毫無動靜,張世杰緊接著下了第二道指令。
“擂鼓,前軍依陣,進逼三十步,第二部,準備登岸。”
踏著咚咚的鼓點聲,剛剛布陣完畢的軍列一齊起身,遮住大半個身體的鑲鐵木牌被舉起,一丈多長的大槍被直執手中,齊整的軍列如同一人邁步向前,雖然還比不上后世閱兵那樣的水平,在這一時空已經是難得的強軍了。
在前軍開始動作的同時,第二隊人馬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回上去的,除了加強之前的盾墻槍林之外,還有約為半數的弓弩手,隨著軍陣的推進,后面船隊上的支援距離也越來越遠,這些弓弩手將會提供近距離的直接打擊,以穩住全軍的陣腳。
“走吧。”
冷眼看了一會兒,張弘范便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這個族兄的做法幾乎毫無破綻。如果他手里有著一支萬人以上的騎軍,不管是沖陣還是騎射,仍然有把握將他們打回江中去,可如今這點兵馬,他不想白白折扣在這里,而最后的結果也未必會如他所愿。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是一個莽撞的人,自然知道進退,罷兵而回也沒什么,他的損失并不大,不過都是些新附軍罷了,在不久的將來,總會有機會對上,誰高誰低,到那時再分不遲。
帶著騎軍緩緩朝城西退去,看著遠處那座不大的城池,張弘范的心里仍然有一絲遺憾,自已其實做得不差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碰上了個不怕死的,如果自己一開始就全力攻城?或許結果會不一樣吧。
“是張帥的旗號,中書,咱們有救了!”
楊磊的語氣帶著一種如釋負重的松快,就是劉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張世杰來與不來他并沒有把握,之前的信中也沒有說清楚。因為當時一切都是猜測,如果說得太明白,以張世杰的性子有可能適得其反,現在這個結果來看,對于江州一帶的打探,張世杰從來就沒有放松過,這才是劉禹最為欣慰的事。
此時他們都來到了城北,這里離江岸非常近,敵我兩軍的動向一目了然,看著援軍不斷地登岸,而敵軍卻在不斷地后退,包括使團一眾官在內的將士們都是欣喜萬分,這意味著戰事行將結束,至少已方已經不用再害怕破城被殺之類的下場。
劉禹也不得不佩服張世杰這廝到的時機非常好,不管敵方如何選擇都已經立于不敗之地,就如同建康之時他的適時出現,此人還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不會成為后來小朝廷的中流砥柱。
“要不要開城迎接一下?”
發話的是同樣姓張的那位都統,敵人已經退向了城西,城北一帶漸漸空了出來,張世杰的隊伍正逐步向前推進,其前鋒已經到了城下。看著下面整齊的軍陣,劉禹沒有立刻回答,因為他知道這種軍陣一旦結成,最怕的就是混亂,敵軍有著多達三千的騎軍,此刻還不到放松的時候。
大船上的張世杰也有著放松下來的心情,他還真有些擔心這位族弟會不顧一切地猛攻,因為要過江他沒有帶上騎軍,貿然在這里接戰,地形還是于已方不利的,好在那個小兒與自己想的一樣,看起來,大家都不想馬上見仗。
謹慎歸謹慎,張世杰并不怕他,這股信心不僅僅來源于其麾下的三萬大軍,打從小起,他對這個眼高于頂的九弟就頗為看不上,不過仗著族中余蔭罷了,哪像自己在兩國都能闖出偌大的名聲。
這次過江,他帶來了五千余人,已經是所能抽調出的極限了,因為最近鄰州蘄黃一帶,韃子好像有些異動,兵馬調動頻繁,為了防止有失,他的大部分兵都布置在了沿邊,好在對方也大致就在此數,戰勝固然不易,戰敗?那也難。
“敵已退卻,兒郎們,隨某登岸!”
接連四千人都順利地上了岸,前鋒已經逼近了城下,敵人的騎軍雖然還在遠遠吊著,但顯然已經沒有了沖陣的打算,張世杰長身而起,舉起大喇叭高聲喝道,包括他座船在內的一干將士轟然相應,這仗看來是打不起來了,每個人的心情都很輕松。
“副帥!巡船打來旗號,上游方向有動靜。”
“嗯?”
正準備跳下小舟的張世杰愕然,趕緊收住腳步回頭張望,千里鏡的鏡頭里,白練一般的大江上空,一片黑云正當頭壓至,他的臉色一下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