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到十二個小時,劉禹又一次來到了首都國際機場,在辦完了登機手續之后。他走到前來為他送行的胖子和蘇微身前,前者眼神平靜地看著他,劉禹朝伸開了雙臂,胖子稍稍猶豫了一下,仍笑著迎了上去,就如同過往一樣各自擂了一拳,才抱在了一起。
“一路順風。”
“你也保重,如果......有時間的話,去接她回來。”
倒底沒忍住,劉禹還是多加了一句,胖子的身體明顯滯了一下,不過他什么也沒說,隨后兩人就松開了。劉禹笑著看向蘇微,后者也回了他一個溫馨的笑容。
“你我就不抱了,時間太倉促,也沒帶伯母和你好好在帝都玩玩,下次吧,下次一定。”
蘇微“嗯”了一聲,這次的行程很奇怪,全國走了一圈,卻沒辦成什么事。不過交待下一些工作,了解了一下瓊崖市那邊的進展,扔給她一套房子和車,匆匆忙忙地就又走了。
送走了劉禹,蘇微搭胖子的車回市區,她打算先去收拾一下房子,然后讓母親搬過去。不管怎么說,比她之前租的小間要好多了,而且還能省下一筆房租。
她知道這是劉禹的好意,并不是同情和憐憫,人家已經非常照顧她的自尊心了,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這份情在她看來很重,可對人家只是舉手之勞,那就這樣吧,反正還在為他工作。
“禹子是個好人,不像我,總之,你如果真的喜歡他,就不要傷害他。”
冷不防聽到胖子的話,蘇微轉頭看著他,胖子一臉專心地開著車,再也沒有開過口,仿佛剛才那話不是他說的一樣。同樣的話,陳述好像也說過,蘇微覺得很奇怪,難道他們夫妻從不擔心是老板傷害她嗎?
回到臨安城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好在城中沒有宵禁,并不禁止百姓夜行。雖然這樣,可能是出于習慣,街上的行人很少,很多地方掛著燈籠,并不是漆黑一片,當然有些地方很暗,他很擔心巷子里會不會突然竄出一個人或是......狗。
還好自己的府第大門上掛著燈籠,遠遠得就看得到,不過走近后,劉禹發現府門開著。老管家站在臺階上探頭探腦,后面跟著的人不是孫七嗎?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城門可已經關了。
“郎......郎君!”
看到他的身影,老管家似乎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才叫了出來。孫七更是目瞪口呆,話都說不出來,劉禹很奇怪他們的反應,難道不是在等自己?
“老七,這些藥是給你娘子開的,該怎么服用,某詳細地寫在紙上,你認得字的,自己照著做吧。這會子出不了城,明日一早就家去,趕緊給她吃下,或許能好得快些。”
“你等在此做甚,誰要來府中?噢,知道了,是二哥兒吧,他這么晚才到么。”
將手上的藥連同說明書一塊扔給孫七,那是四個月的量,滿滿的一大包,孫七神情木然地接過,連謝都忘了。劉禹接著問道,他突然想起來,葉應有就是這兩天會到,難道是這會兒?
“大娘子入了宮,已經四個時辰了,這會子還沒有消息,小的差人在和寧門外候著,也沒有等到人出來。小的們有些憂心,就在此守望,沒曾想郎君回來了。”
璟娘進宮去了?劉禹并沒覺得有多出奇,小妻子時不時地就會走上一趟。有時候是自己去,有時候會和謝家那個蕓娘一塊,他看了看天色,一般來說很少會留到這么晚吧,難道今天玩高興了,被留下來吃飯?
“十三姐兒還未歸?子青!你總算回來了。”
剛要發問,身后猛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葉應及的聲音傳入耳中,劉禹愕然回頭,他走得很急,一手撩著袍角,幾乎是用跑得來到了跟前。
“倒底出了何事,為何你等都是這般表情。”
“你不知道?”
這一下連劉禹也有些急了,葉府離這里并不遠,同屬一坊,可平時無事,葉應及也很少登門,更別說是這么晚的時候,一定是出事了,他一想到那個小女孩,語氣就變得生硬了起來。
“朝廷要和元人議和,約書送過去,人家提出的條件是你任祈請使,去他們都城走一趟。消息傳到府中,十三姐兒當即就決定自己入宮去見圣人,二哥兒也連夜回了慶元府,去找爹爹問計,我找人遍尋你不著,本打算也入宮去的,可巧你就回來了。”
一聽到不關璟娘的事,劉禹馬上就松了一口氣,至于那個什么使,他現在顧不上理會。當務之急只有一個,馬上去把妻子接回來,這大晚上的,扔在外面很讓人不放心。
“筠用,稍安勿燥,有什么事,等某去將璟娘接回來再說,趕緊備馬,某要去大內。”
老管家聽了他的吩咐,立刻叫人去辦,細心的他還送來了朝服腰牌,沒有這些穿戴,他是進不了宮的。準備停當之后,劉禹跳上馬,帶了兩個隨從就朝宮門的方向馳去。
慈元殿后的寢宮中,幾個宮女正在更換燈燭和爐香,往日到了這個時辰,太皇太后一早就入夢了。可是今天,她從前殿回來之后,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臉色不太好,侍候的宮人個個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惹得圣人發怒。
“嘣嘣”地梆子聲傳來,驚破了宮內的寧靜,謝氏恍如從夢中醒來,舉目看了看,除了貼身的女官站在一旁,別的宮人都在忙碌,身前的小幾上放著她的印鑒,現在幾乎等同于國璽的效力。
“幾更了?”
“初更了,圣人還是安置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謝氏開了口,女官趕緊上前勸道,之前她一句話都不敢說,心里卻一直在懸著。
“她還在等著?”
“......是,方才傳來消息,就連公主都親自去勸了,劉令人仍是不肯走,虧得她小小的年紀,站了那么久。”
謝氏原本是脫口而出的,沒想到人真得還沒走,這時的天氣悶熱無比,她身著一厚重的朝服,就這么站在殿外,唉,真是倔強的女子。
嘆氣歸嘆氣,謝氏卻沒有辦法見她,她想什么是很明顯的,自己答應不了,見了面又有什么用呢。原想著等她熬不住了,就著人送回府去,為此連太醫都一直準備著,可誰料想,居然一直到現在都沒事,這體質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旦有了事,她自己也睡意全無,剛想開口。就在此時,一個宮裝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在她跟前斂首施了一禮。
“你也是來勸老身收回成命的么?”
“奴是想著圣人煩憂無眠,前來彈奏一支安神曲,不知可聽得。”
女子說完就站起身,走到謝氏身后,伸出手為她揉著肩膀。謝氏坐了這么久,恍然不覺,肩頸處確實有些酸漲,被這雙手一揉,立時舒緩了許多,臉上的表情也平和下來。
“琴都未帶,還說什么彈曲,你想說什么老身知道,可那是國事,就連我都輕易更改不得,你們這些婦人又能做什么。”
“圣人說得是,婦人自然不能置喙國事,可是對劉令人來說,事關她的男人,這不就是婦人份內之事么?”
“你想讓我見她,向她保證這一去定然安返?老身做不到也不想騙她,見了又有何益。”
謝氏半閉著眼睛,享受身上傳來的舒適感,有些話她也只能對這個女子說說,說出來后,心里也輕松了一點,可是殿外那個怎么辦,真讓她站得暈過去么?
“圣人慈悲,她如何會不知道,此來不過懷著萬一之幸,想問個究竟罷了。不光是她,就連奴等都不明白,朝臣那么多,為何獨獨就非他不可,元人如此處心積慮,可是心懷不軌?”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太年輕,也太顯眼了,就連元人都有所顧忌,可惜了老身還想留著他給官家用。”
喃喃地說出這句話,謝氏突然停下來,反身抓住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女子不明所以,卻沒有多少慌亂之色。
“你適才說過,那是她的男人,不是你的,記清楚了。老身累了想歇息,你無事就退下吧。”
謝氏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著貼身女官,指了指小幾上的那方印鑒。
“一會你記得把那物收起來,明日還要用呢。”
說完就帶著女官進了后面的里間,相隔的珠簾一放下,女子發現外面只剩了她一人,所有的宮人都跑進去了。而眼前的小幾上,刻著“壽和圣福太皇太后”的玉石大印就擺在那里,頂端的純金印鈕在燈下閃著耀眼的光澤。
謝氏進去之前說的話一直在她腦海中,為什么她會巴巴地吩咐一句,天天做慣的事,要是還得這樣子提醒,哪能做到幾十年貼身侍候,莫非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女子拼命壓抑住“砰砰”的心跳聲,一個大膽的主意在心里生成。她鬼使神差地拿起幾上的筆,在一張空白的宣紙上刷刷寫了一行字,然后拿起大印,蘸著鮮紅的印泥,猛地蓋在了上面。
“令人,圣人已經安寢了,你不如明日再來吧,一會宮門落了鎖,可就真出不去了。”
“多謝大鐺好意,奴今日見不到圣人的面,是不會出去的,大鐺無須在此相陪,自去安歇吧。”
璟娘小小的臉龐上帶著無比的倔強,她已經不知道拒絕了多少回類似的建議了,就連清姐兒,也被她反勸了回去,那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沒有一個令她滿意的結果,誰來勸都不好使。
胖胖的黃內侍無奈地搖搖頭,他已經盡力了,這是第三回也是最后一回,要不是看在那位劉侍制為人還不錯,他早就去安歇了,何至于在這里苦苦相勸。
這個小女子的堅持讓他有些感動,大熱的天,到了這個點一絲風都沒有,她穿著整整齊齊,臉上的汗珠濕了又干,卻連領口都不曾解開一個。整整站了快五個時辰了,紋絲不動,根本就沒有暈過去的跡象,這要怎么辦?難道真的陪她一宿。
只有璟娘清楚,自己的體能快到極限了,拜天天鍛煉所賜,她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可是身上的不適一陣緊似一陣,雙腿慢慢地打晃,腦中也有了眩暈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現在完全就是靠著一種理念在咬著牙堅持,無論如何,在圣人沒有開口之前,她絕不能倒下。
“唉喲,供奉你來了,趕緊勸勸她吧,咱家是沒轍了。”
恍惚中,一個女人走到身邊,璟娘努力收斂心神,一看是公主的琴曲師傅,她似乎嘆了口氣,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令人,借一步說話。”
沒等開口拒絕,璟娘就被拉到了一邊,剛剛站定,手中又被塞進了一卷紙。
“這是圣人諭令,已經用了印,你帶上,趕緊同他一道走吧。天下之大,先保住性命,只要過了這一陣風頭,再想法子回來。”
璟娘被她說得愣住了,圣人開恩了?讓夫君先避一避,她高興地擠出一個笑容,卻發現很艱難,想開口道個謝,女子卻顯得十分焦急。
“趕緊走,今夜就出城,遲了就晚了,記住了。”
說完,她就放開手,匆匆忙忙地走向殿后,璟娘還沒有回過神來,身后傳來了一聲呼喊,那是她做夢都想聽到的。而緊接著,快要軟倒的身子就被一雙手扶住,夫君熟悉的氣息縈繞鼻間,讓她站都不想站起來。
“娘子,咱們回家。”
劉禹一把將她抱起來,過來的時候他遠遠地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背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可現在他滿心都在妻子身上,別人如何已經無法放在心上了,懷里的妻子那么嬌弱,卻又那么地堅強,值得他去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