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通判袁洪所住的宅院在中街一帶,算起來這還是劉禹首次登門,得到消息,袁洪也是驚喜異常,親自開了中門降階以迎。自韃子圍城以來,兩人相處的這幾個月算得上融洽,彼此之間也從無間隙,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通判又號為“監州”,與一州主官關系往往有些微妙,然而劉禹卻對他信任有加,不但民事盡相委付,就連守城也是托以重任,讓袁洪心下非常感激,更別說當日徐茅等人作亂,劉禹還親自帶人救出了他的娘子。
只是劉禹自知這不過是自己比較懶而已,他一向喜歡抓大放小,對于權力的使用放得很寬,孰不知這樣的長官反而更得下屬擁戴,這也算是誤打誤撞吧。劉禹知道袁洪的這個院子是租自城中富商,不過看到院中格局頗大,便知他的家中應該是很殷實的。
一路迎到了堂上,兩人一番客氣之后便分了主次坐下,劉禹略略打量了一番堂中陳設,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仕人之家,沒有那些華麗的擺設,處處都透著一股書香門第的清貴之氣,唯一可惜的就是主人連進士都不是,這一點兩人倒是同病相憐。
“濟源,觀你氣色還好,不知上次那傷可還有礙?郎中怎么說。”兩個婢女打扮的小女孩給他們分別奉上了茶,一看那身量就知道都是未成年,劉禹一邊在心中痛罵著萬惡的封建主義社會,一邊端起茶盞用蓋子慢慢地撇著浮沫。
“無礙了,早先還有些不適,后來一番診治,已見大好,城中老郎中前幾日來府中瞧過,說是不必再用藥,再將養些時日即可,依某看如今就已經痊愈了,還要謝過太守關心。”袁洪拱拱手說道。
劉禹放下茶盞擺擺手,他知道袁洪上次是吐了血的,條件所限也沒有什么透視的設備,具體傷得怎么樣只能靠這時空的醫術,不過看到他面色紅潤,言語有力,想必應該是沒什么事了。
“我不叫你通判,你也莫再叫太守,這個位子還能坐多久,你是清楚的,如今是多事之秋,再見都不知是何日,相交一場,客氣話都不必再說了,如何?濟源兄。”劉禹說完,笑著看向袁洪。
袁洪知道他的意思,這番敘功之后,兩人很可能都不會再呆在這建康城了,袁洪現在是通判,再升一級就是知州,可建康府是不可能讓他任的,只能另調別處。劉禹的情形也差不多是一樣,這個時空沒有什么便捷的通訊,說句“再見”多半就是數以年計甚至可能就是永別了。
“那袁某就僭越了,子青此番前來,定有要事,還請直言。”袁洪也不再推脫,直呼劉禹的字說道。劉禹來的主要目地當然是提親,可他也確實還有別的事要囑托袁洪,聽到他的話,便收起了笑意。
“此次戰后,沿江各軍州收復的不少,某料想濟源所任應該不出這幾地,不管是哪里,他日都會是韃子兵鋒所及的前線,濟源要有所準備才好。”劉禹扳著指頭一一給他點明,有些是已經有主了的,比如說常州的姚訔。
“子青的意思,韃子不日就將復返?”袁洪有些吃驚,劉禹說的這些地方他都清楚,私下里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兩浙的鎮江府、常州,淮西的和州、無為軍,江東的太平州、池州,最有可能的還是后面幾個,那樣確實就是對敵的前線。
“某也希望不是,可你我都不應該做此想,不管任在哪里,整軍備戰都是當務之急,韃子今年不來,明年也必來,提前做好準備才能御敵制勝,切莫以為就此高枕無憂了。”
這些日子,劉禹一直在對別人灌輸著備戰的思想,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聽與不聽都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袁洪與他相處日久,知道他所料從未落空過,聽完不禁思索起來,原本的升職喜悅也變得有些憂愁。
“如韃子真的返來,我當如何?”袁洪想了想問道,這次被圍,也讓他直接認識到了敵人的兇悍,如果不是劉禹帶人及時來援,城門估計早就破了,他自知自己的能力,既然劉禹親自來了,不妨直接請教算了。
“視城池堅固狀,如有建康這般的堅城,不妨據城以守,阻敵于城下以待援兵,如無這般堅固,就如某開始所做的那般,遷民、清野,拉長韃子的補給線,切勿將百姓留給他們。”結合自己的體會,劉禹解釋道,他知道這些文官都不愿意強制遷離百姓,因此特地強調了一番。
袁洪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這些措施的效果他是親眼所見的,所以接受起來也比較容易,可是劉禹說得輕松,他卻知道這不是容易做的事,有時候可能還得要下狠心才行,自己能不能做到,袁洪在心里自問。
“還有糧食,如果要守城,這是第一要務,濟源,你要從一上任就要親自抓好這方面,出府庫買也好,下制令征也好,總之一定要讓城中有充足的糧食,這樣才能堅持到援兵到來。”劉禹說的這些其實他們誰都知道,重點是做法,劉禹的做法說穿了就是四個字“不擇手段”,也是這時空的人們難以理解的。
袁洪在心中消化著這些話,背后的那些意思他都聽懂了,跟著看了這幾個月,劉禹的行事方法他也都心中衡量過,即便有些不是很認同的,但在最后的結果之下,袁洪還是心服的。
說了一些軍務上的事,劉禹覺得火侯也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就打算要提出正事來。正在這時,堂后轉出一個婦人,手里還牽著一個孩童,劉禹一看,正是袁洪的娘子與他的兒子。
“聞得太守到來,奴特帶小兒前來拜謝救命之恩,還請受我等一禮。”袁娘子說完就斂首施了一禮,那個小孩更是納頭便拜,劉禹起身又不好去扶婦人,只得一把將小孩拉了起來,
“大娘子客氣了,忝為同僚,自當守望相助,此許小事稱不得恩,這是令郎吧,生得好人材,不知年歲幾何?”那婦人堅持要施完一禮,劉禹也無法,生受之后,便將話題轉到了小孩身上。
“犬子袁桷,今年虛歲有十,頑劣得很。”袁洪在一旁出聲答到,雖然話里全是貶意,可臉微微露出的得意狀已經暴露其真實想法。劉禹也順嘴夸贊了幾句,袁娘子這才帶著兒子退下去。
劉禹知道這個小孩要比乃父在歷史上的地位高,只不過他出仕的是元人,這一家子,曾祖袁韶阿附史彌遠被稱為奸臣,兒子長大成了漢奸,只有眼前這個堅持不肯從賊,棄了官逃回家鄉去。
“今日前來還有一事,不知方不方便講。”恍惚了一下,劉禹醒過神來,還有正事沒說呢,袁洪也不以為意,拱拱手請他開口。
“那位映紅姑娘,不知可曾許人?”劉禹從來沒干過這類事,干脆直言相告了,袁洪一聽之下有些愕然,搓了搓手才猶豫著開口。
“映紅已被內子收作義女,身契業已發還于她,若子青有意,某倒是可以去問問,只是她過于平常了些吧,怎能配得上你,不如讓某再另挑一......”袁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濟源,你是不是有所誤會,某是為他人而來,那位說書的張青云還記得嗎,他倆也算認識,如果映紅那邊也有意,某愿保這個大媒。”劉禹再也聽不下去了,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他連映紅長什么樣都沒印象,怎么就想到自己頭上去了,這可太冤枉了。
“原來如此,甚好甚好,前日里我夫妻還在說要給她找門好親事,既然是子青作保,定然錯不了,兩人又見過面,無需再去問她,某便可以作主答應。”袁洪一聽,原來是這樣,當下就打了保票,兩人對視一眼,俱是為這個小插曲“呵呵”一笑。
已近夜色的臨安府,忙了一天方才回府的陳宜中換了常服在書房中坐著,當了家才知道這事情有多繁重,饒是有那么多直舍、待詔幫忙,仍是將他累得夠嗆,只不過,大權在握揮斥天下的感覺太舒服了,累著也是一種享受。
“恩相,這是門房送來的拜貼,人已經在府外,剛剛才進的城。”府中幕僚拿著一張貼子走了進來,陳宜中沒有怪他打擾了自己,這人是知道分寸的,既然他這么說,來的人就一定有用處。
“陸秀夫?”陳宜中看到貼上的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可忙了一天腦子有些亂,怎么也想不起來。
“寶佑四年進士,那一科的魁首是文天祥。”幕僚在一旁小聲提醒道,陳宜中頓時想起來了,這一科還有謝枋得和胡三省等人,而這位文狀元剛剛被命為兩浙安撫制置副使兼知鎮江府事,出了京師。
再一看他的來處,此人竟然是從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的幕下來的,陳宜中精神一振,他必然帶了李庭芝的書信,會是什么消息呢,心中起了一份好奇。
“你親自去,將人帶進來,本相就在這里見他。”陳宜中揮揮手對著幕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