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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交心

  清晨時分,皂衣小帽的劉禹施施然地跟著一只商隊從北門進了城,一直到和隊里眾人作別,都無人知曉剛剛這個談吐頗為隨便的年青人就是這城中之主。沿著圍繞行宮的街道,他一路來到了制司衙門,衣甲上罩著一屋白麻布的守門親兵被他拍了拍肩膀,這才看出他是誰。

  這些天,每日里他都會來這里為老人上一柱香,然后在那靈位前默默地站上一會,似乎每次都有些不同的感悟,仿佛真有在天之靈在和他做著交流。祭祀,是華夏人最大的一件事,一直到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人們仍然會在固定的時日回到家鄉,從這一點來說,東西方都是一致的。

  金明和汪麟一個立著,一個跪坐著,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老人走后,因為汪麟是這里唯一的親人,要在堂前守孝,金明便幫他打理起了府中的其他事務,幾天下來,兩個人都削瘦了不少,而汪麟更因要茹素,加上哀痛之下,隱隱有病倒的嫌疑了。

  “子青,還有嗎,給我來一只。”劉禹從冥想中醒轉,走到他倆身邊,順手遞給金明一根煙,一旁的汪麟突然發了話,劉禹微微愣了下,掏出一只遞給了他,接著幫他點著,汪麟從來沒抽過這個,猛吸了一口,嗆得難過,因是在父親靈位,不敢作聲,只得伸手捂住了嘴。

  兩人見狀,趕緊上前幫他拍著后背順氣,過了好一會兒,汪麟才舒緩過來,只不過他仍是拿著那只煙,不敢再用力,只是慢慢地吸著。在后世,靈前是個肅穆的地方,吸煙是個輕佻的行為,可在這時空,也許是因為煙火的緣故,沒人忌諱這個,首先帶頭的反而是金明這個老煙槍。

  “大郎精神有點不好,你多勸勸他,得節哀,府中現在他是長男,可不能倒下了。”將金明拉出堂外,兩人在院中的一棵樹下站定,劉禹望著同樣滿眼血絲的金明說道。和金明不同,汪麟是個人,身體素質要差上許多,劉禹很是擔心他是不是撐得下去。

  “已經勸過了,他不聽有甚法,等老夫人到來就好了,這些日的飲食里給他加了參湯,放心吧,某會看著的。”金明吸了一口手中的煙,望了望靈堂的方向說道,他的嗓子有些沙啞,估計也是沒休息好。

  這話說完之后,兩人都各自吸著煙沉默了下去,自從汪立信去世那天和幾個人分別談過話,劉禹發現,自己與金明兄妹之間原本十分親密的關系似乎多了一層隔閡,除了公事以外,兩人都不再有什么接觸,就連金明最喜歡的香煙,也不再主動討要了,這讓劉禹十分惱火。

  “老金,某有一事不明,正好你在此,能否為某解惑?”片刻之后,劉禹一口將半截煙吸盡,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一下子踩滅,這才抬起頭表情嚴肅地望著金明問道,金明有些不明所以,站在那里沒有接話。

  “咱倆認識的時候不算短了吧,拋開盼姐兒的那層關系不說,這些時日一齊與韃子作戰,多少算得上有同袍之義了吧,怎得在你心中劉某就如此不堪交,讓你老金唯恐躲之不及呢?”

  劉禹故意將話說得有些重,金明聽完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著,劉禹靜靜地等著,他知道金明是個老實人,但卻不代表人不聰明,劉禹真正想問的是什么,肯定能想得到,只不過,金明心里似乎有些掙扎,遲遲沒有開口。

  “子青也不必相激,有些事情招討說得對,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某與那可憐的妹妹都不過是粗鄙軍漢,既然幫不得你什么,那便離遠些也好,俺就這么一個親人了,豁出命去,也不能再讓她受委屈。”

  “你隨某來。”劉禹被他的話說得哭笑不得,只是事關女子的名節,此地雖然不算人多,可也不是清靜之所,于是扯著他出了大門,金明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掙扎,兩人一路走去,結果也沒多遠,正是劉禹自己的府衙。

  “你等守在門外,有人來就說本官有要事,誰都不見。”劉禹進了門對著親兵一陣吩咐,將里面的人全都趕了出去,他這才帶著金明進了自己的房中,對著院子看了看,反手就將房門扣上。

  “你是說,你之所以這些天不愿意搭理我,是怕我對雉姐兒起了心思?”劉禹在桌上找了個杯子,端起一旁的酒壺倒上,然后遞給了身后的金明,自己卻只是尋了個凳子坐下。

  “某是個粗人,但你與盼姐兒如何,你雖未言透,多少也猜得一二,我這當兄長的沒本事,辜負了爹娘的期待,讓她姐倆從小便不安生,如今就余了這一個,說什么也要保她這一生安樂。”

  金明抬起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神情黯然地說道,聽了他的話,劉禹仿佛看到了金明頭頂上閃著圣潔的光環,讓他不由得肅然起敬,他自己這一世沒有兄弟姐妹,因此非常羨慕這種感情,

  “你要是這么想,就看低了雉姐兒,也看低了劉某,且不說你自己現在就是從五品的都指揮使,我這品級離著你還差得遠,就算你只是個尋常軍漢,我若是真的”劉禹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想起了大都城里的那個身影,在這個時空,不管你怎么說怎么做,都不如一個名分來得實實在在。

  “老金,我說待雉姐兒也同你一般無二,你信么?”劉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如何解釋,只能直接這么表明心跡。

  “信與不信又如何,他日待老夫人到來,某打算與雉姐兒一同護送招討靈柩回鄉,到時便辭了官職,在那里置些田地,就此度日罷了。”金明無所謂地說道。

  “回鄉?去往何處。”劉禹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已經起了辭官隱居的意思,不由得望向了他。

  “遵招討遺愿,應是六安吧,不過此事還得要和老夫人相商,就連大郎,此次居喪之后,也不會再出來做官了,招討待某等思重如山,反正也沒了那個心思,還不如就此做個田舍翁,也落得個清靜。”

  “六安,在安豐軍吧,的確是個好去處,等到他日韃子再打過來,你待如何,老老實實做個順民么?”這地方劉禹很清楚,是汪立信自幼長大的地方,只不過那里在淮西,已經算得上是前線了。

  “休得胡說,韃子此次敗得如此慘,怎會立時再起戰事?”金明只當他是危言聳聽,搖搖頭就根本不相信。

  “自你認識我到現在,在戰事之上,我打過一句誑語么?”劉禹眼睛看著桌面,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扣著,房間里安靜下來。

  “這話怎么說?”金明聞言轉過了頭,劉禹沒說錯,他一直表現得算無遺策,否則汪立信也不會那么看重他。

  “朝廷此次定會議和,成與不成行先另說,韃子大敗之后也需要一個休整之期,暗中補充損傷積蓄糧草自不必說。反觀朝廷這邊,如今已經失卻了趁勝而擊的好形勢,你也是老軍伍了,你認為他們會積級備戰么?”

  聽了劉禹的話,金明不由得沉思了起來,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和議談成,因為照以往看來,真議了和,朝堂上的那幫人肯定會以為高枕無憂了,想到這里,他的臉上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那你想要我等怎么做?”金明無奈地搖搖頭,劉禹見他意動了,趕緊幫他把酒倒上,自己也拿了個杯子倒滿酒。

  “掌軍,此次你功勞不小,升遷是理所當然,回京師之后,爭取能獨掌一軍,亂世快要來了,只有握住了兵權,將來才能保住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劉禹的話有些拗口,也不知道金明聽懂了沒有,他沉默地點點頭,兩人將酒杯相互一碰,各自飲了下去。

  “怎得今日不見雉姐兒,她在帥府后堂么?”劉禹邊幫兩人倒酒,邊隨口問道,金明搖搖頭,伸手指了指他隔壁的方向,劉禹不明所以望著他。

  “昨日守了一夜,我見她累得坐都坐不穩了,便著人送她回來休息。”

  金明話音剛落,劉禹“撲”得一口酒噴了出來,他這才想起,平時小蘿莉都是以親兵隊長的名義住在他邊上的廂房里的,這里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她的耳力又相當強,那豈不是說劉禹望著金明,后者緩緩地點了點頭。

  劉禹將金明一個人扔在房里,快步出了門,還好親兵們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命令,院子里面沒有一個人,他有些忐忑地走到雉奴的房前,伸出手輕輕敲了敲房門。

  “雉姐兒,你睡了么?”劉禹叫了一句,聽到里面好像有點動靜,試試推了一下,門并沒有拴,他輕輕推開一條縫,發現小蘿莉穿戴整齊地坐在床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與令兄的話你都聽到了吧,我想說的其實是”劉禹走到她面前,急忙解釋道,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禹哥兒,你真的會如阿兄那般待我么?”雉奴揚起臉,面容憔悴地讓劉禹有些心疼,上面似乎還有些淚痕,他鄭重地點了點頭,雉奴看著她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那便好,不過,顧大家今日離城了,禹哥兒,你可怎么辦?”雉奴有些遺憾地說道。

  “啊。”劉禹再次吃了一驚,心里不由得浮現起那個好久不見的倩影,這就走了么?

  泰淮河的盡處,那是建康城外的秣陵鎮,水路到這里就戛然而止,再要前行就得從官道上一直到溧陽縣才能再接上。此刻的碼頭上,舉著各種儀仗的大隊人馬幾乎占據了整個碼頭,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他們看樣子是要搭乘碼頭上停靠的大船前往建康方向,而與此相反的方向上,一艘平常的小船靠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倉里走出來的是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雖然看不清相貌,但那婀娜的身姿卻讓人產生幾分遐想。

  “姐兒,天不早了,咱們還得趕路呢。”一個婢女模樣的領著幾個健仆將箱籠從船里搬下來,然后抬上早就準備好的牛車,見那女子仍在回頭望著來時的方向,走上前勸她說道。

  “嗯,走吧。”顧惜惜輕輕吐出一句,轉頭便上了一輛車,望著早就看不見的城池方向,久久不愿放下車簾。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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