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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隕落

  劉禹心里很清楚,既然選擇了要在體制內混,在自身沒有實力之前,就要遵循它的規則。做官之路,無非也就是科舉、推薦、簡拔這幾途,汪立信廢力苦心也不過幫他弄到個秀才,表示他曾經參加過科舉,而進士身份則是不可能憑空捏造的。

  科舉雖起于隋、唐,卻是興于宋,這時代的進士雖然沒有后來的明清那樣子一天登天,卻也是清貴無比的。它代表你已經進入了士大夫這個階層,而大宋恰恰一向是標榜的“士大夫與天子共治天下”。

  “現如今這樣的情形,朝廷想要開科取士是不大可能了,如此也正好,此番捷報奏上去,若是入了太皇太后的眼,以官家的名義賜個進士出身也非不可能,否則沒有這層皮,論官敘職都非易事,升遷之路也庶幾無望。”

  汪立信緩緩地說道,大宋盡管相比前朝,每屆取士的數量都大大提高了,可架不住參加的人太多。以他的才能加上苦讀,都要到四十多歲才登的科,這條路就像是獨木橋,想要走過去,除了實力運氣也很關鍵,實在是太難了。

  “招討知道某的本事,若是帶兵與韃子相抗,也還馬虎,叫某去治理地方,定會搞得亂七八糟,民不聊生,實非百姓之福。還是建康府這樣的好啊,有袁通判、胡機宜一干人相幫,諸事都無須費心。”

  “你呀,不過就是個‘懶’字,民事繁瑣,卻是最考究才德,百姓稱一聲‘父母’,又豈是白叫的?把你的那些聰明勁,但凡用上三分,哪有做不好的道理,子青,別看你來自后世,老夫卻覺得,你天生就是應該是宋人。”

  汪立信被他這一番憊懶搞得哭笑不得,相處了這么久,哪里還不知道他的德性,遇到復雜一點的情況能躲就躲,能推就推。劉禹聽到他的評價,也有些不好意思,倒底是來自后世,很多時候他也沒有一個這時代官員應有的自覺。

  “朝廷新任的吏部尚書陸志侃與老夫有些交情,你的這些事,最后還得著落在他身上,老夫今早已經去信一封,你若是有機會回到臨安,不妨上他府中拜訪一二,只是人走茶涼,若是也不必抱太大期望。”

  “政事堂的三個相公,陳與權剛愎果決,此時正在風頭上,能不與他交惡就盡量避免。王熵此人與他一樣先前都是阿附賈似道的,只不過兩人素來不合,此番同時為相也必然針鋒相對。至于留夢炎嘛,為人奸詐無比,行事見風使舵,與他相交要分外小心。”

  劉禹聽著汪立信的講述,這些都是從史書上看不到的東西,他當然知道老人這是在指點他,政治這些道道太過復雜,他一向很不喜歡,但不代表他不懂,這番提點,至于讓他對政事堂的這三人組有了個粗略的認識,沒什么新鮮的,還是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這建康府是不錯,可惜老夫倒是替你選了一處地方,只是現在事情還未定,到時候有了結果,你自然就知曉了。今后要建府開衙,手上沒有得力之人不行,你以為老夫為何要釋了那楊行潛,便是為你留下的,先征辟他做個幕僚吧,此人有些本事,你日后慢慢看吧。”

  “再說個你可能不愛聽的話,你在那后世可曾有妻小?”劉禹正在專心地聽著,冷不防被問到這個問題,他搖搖頭,心里面微微有些詫異,這是兩個不同的時空,有或沒有能影響到什么?

  “那就好,有些事哪怕逃得過世間的法則,也難逃自己的內心。老夫要說的是,既然是在這宦途上走,妻族的助力也很關鍵,結一門得力的姻親,并不丟人,這也就是為什么開始老夫說雉姐兒非你良配的原因,這孩子從小命苦,何忍再讓她做個妾室。”

  又一次說到了雉奴,劉禹這才恍覺,他覺得人家還小是用的后世的觀點,在這里,已經是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了,而且,對于包辦婚姻這種事情,做為一個后世來的人,怎么都覺得有些不適應,干脆直接說開了好。

  “招討說笑了,某與金明交厚,視雉姐兒有如親妹,是何原因公是知道的,某可以對天發誓,從未有過非份之想。至于是否要結親,因家中雙親尚在,請恕某無法應承,公之好意某只能心領了。”

  聽到他的回答,汪立信點點頭不再繼續說下去,趁著還有些精神,在頭腦中想著還有沒有要提醒他的事。劉禹見他從自己進來開始,說的全是別人的事,一句也沒提到過家人,這似乎有些不正常。

  一口氣說了這么半天的話,汪立信的精神慢慢地開始變差,一股倦意涌上了心頭,疲累得直想閉上眼。劉禹看到這種情形,心知不妙,趕緊出門,院子中比剛才又多了些人,胡三省、葉應及、孟之縉、袁洪等人都齊齊趕到了,把這里擠得滿滿當當。

  “招討現在如何了?”胡三省見他出來,走上去一把抓住,急切地問道,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這里。

  “招討請各位進去,他”劉禹一陣哽咽,喉嚨像是被塞住了一樣地說不出來,眾人聽了他的話,都明白后面的意思,汪麟更是加快步伐,飛快地從他身邊跑了過去,胡三省等人也隨之走了進去,看到床上兩眼緊閉的老人,俱都掩面而泣。

  聽到動靜,汪立信睜開眼睛,微弱的視線一個個掃過屋中的眾人,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看得眾人鼻子發酸,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汪麟早已經撲倒在地上,抓著他漸漸冰涼的手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老夫就先走一步,國事便拜托諸位了,他日,若是僥天之幸,大宋仍舊屹立不倒,莫忘了給老夫上柱香以告之。惜乎!吾見其進也,吾未見其止也!”

  長吟悠長,余韻漸消,眾人聞之無不是淚流滿面,站在這里的除了汪麟以外,全是他的同僚下屬,府中的大部分親人都沒能見上最后一面,而老人在臨終之余,念念不忘地仍然是大宋的安危,只不過值得安慰的是,比起原本的歷史,他走得還算是平靜。

  第二天的清晨,安寧坊前長街的木頭柱子下同平時一樣站滿了人,百姓們都在等待著頭上的那個大喇叭發出聲響,戰事雖然已經結束了,但是這個娛樂卻仍在繼續,每天的說書段子、小曲什么的依舊讓人回味無窮。

  林東家的胭脂水粉最近開始賣得好了起來,庫存消耗得很快,如今韃子已經退了兵,路上應該安全了。他還思量著哪天要去江南帶進點貨,可一直在追聽的《岳爺爺評傳》就要接近尾聲,他舍不得放棄,實在不行,就只能讓管家帶人跑一趟了。

  可今天似乎有點不尋常,等了良久,至少比平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那個大喇叭還是毫無動靜,百姓們開始竊竊私語,又過了一會兒,柱子下的小販們已經開始肩擔準備要離去時,映紅的聲音突然從喇叭中響起來,那聲音不像平常的清脆,好像哭過一樣。

  “建康城的百姓們,映紅要在這里通報大伙一個不幸的消息,剛剛帶領我們艱苦奮戰,戰勝韃子大軍的江淮招討使汪公,因心系國家,積勞成疾,于昨日夜里與世長辭,享年七十四歲,汪公生前已經頒下諭令,城中不可舉喪,百姓們仍如平常一般”

  聽到映紅有些抽咽的聲音,眾人一時都愣住了,這位汪公大伙倒也都知道,只是平時都很低調,等閑難得見到。這么大的官,說走就走了,再一想到他是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才會如此辛勞,大伙都神色黯然。

  “今日,也是本廣播電臺的最后一次播音,數月的陪伴,讓我們見證了這場偉大的勝利,映紅與全體參與播音的同僚一起謝謝大家,下面請欣賞平恨生的《精忠說岳》第八十回‘表精忠墓頂加封,證因果大鵬歸位’。”

  平恨生熟悉的語調再一次響起來,林東家與柱子下的百姓都知道這是最后一回了,連續聽到不好的消息,一時間,所有人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柱子下面靜悄悄地,只有平恨生的說書聲在上空蕩漾。

  “詩曰:力圖社稷逞豪雄,辛苦當年百戰中。日月同明惟赤膽,天人共鑒在清衷。一門忠義名猶在,幾處烽煙事已空。奸佞立朝千古恨,元戎誰與立奇功!”

  “鏘”地一聲響,驚堂木拍下,這一次張青云沒有說“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而是直接感謝了一番聽他說了這么久的廣大建康百姓,看著外面準備開始收拾的軍士們,想起這些天以來的經歷,他忽然覺得有些戀戀不舍,似乎這說書比讀書考功名還要有吸引力一些。

  一旁的映紅早已經紅了眼圈,張青云明白兩人是一樣的心情,數月以來,也算得上是朝夕相處,如今事情結束了,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他心中暗嘆了一聲,站起身來掏出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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