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上的弘覺寺,建于南北朝時期劉宋初年,后多次毀于戰火。這時期的大部分建筑卻是南唐先主李昪所修,到了后主李煜時,將其更名為弘覺寺,至今已經歷三百多年。
原本空無一人的寺院內,布滿了手執刀劍的軍士,分成一隊隊沖進各大殿中,細細地搜索著。栽滿松柏的大雄寶殿之前,伯顏背著手饒有興趣地四下打量,除了親兵,他也沒有帶多少人來。
“稟告大帥,寺內已經搜索完畢,并未發現,觀房中布置,應該走了好幾天。”親兵頭領不敢怠慢,親自帶人查了好幾遍才前來回話。
伯顏點點頭,揮揮手示意他帶人出去,蒙古人崇佛,若不是在敵境,原本是不用這般大動干戈的。那頭領將手一擺,所有的軍士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他自己卻緊隨伯顏朝著大殿走去。
大殿之內,釋迦牟尼寶像結跏趺坐,手結佛印俯瞰眾生。旁邊一左一右分別立著東方凈琉璃世界的藥師琉璃光佛與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兩廂則是各具姿態的十八羅漢造像。
伯顏揮退眾人,一人昂首入內,左右睥視良久,終究雙掌合什趨身而拜。走出大殿,立階之上遠處的城池已如棋盤一般在望,伯顏盯著自己此行的獵物,拈須不語。
“走吧,你先下山,吹響號角,大帳議事。”過了片刻,他抬步下階,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今日的建康城內,沿街林立的高大木柱之下,猬集的百姓卻沒有聽到往常熟悉的女聲。晨曦剛過,一下下沉悶的大鼓聲便開始響起,百姓們面面相覷都感覺到了一絲不平常。
“帥司聚將,聞鼓則往,帥司聚將,聞鼓則往。”鼓聲間隙中,渾厚的男子聲大聲回蕩,隨著遍布城中的廣播線,傳向四面八方。
金明騎著馬趕到制司衙門時,整條街道都已經被全副武裝的禁軍封鎖,離著府門還有幾十步遠,便有軍士上前攔住要求下馬,金明甩蹬下馬,隨手將繩遞與親兵,大步向前走去。
行至府門處,就見姜才正相向而來,兩人平素雖未相交,卻也是認識的。當下相互點頭致意,金明先到,便率先跨入院門,解下腰牌遞與門官,門官雖然認得他,卻也細細查后方報名唱道。
“禁軍廣捷軍指揮使,和州團練使金明到。”
“通州副都統,東南第七將姜才到。”
“建康通判,鄉兵都總管袁洪到。”
“橫江軍都統制,武功大夫劉師勇到。”
隨著門官一聲聲的唱名,建康城內各軍的指揮,統制,都虞侯,正副準備將等軍官,陸陸續續從駐地趕到。制司衙門內寬大的節堂,頓時被頂盔貫甲的人流擠滿,各人依本職大小在堂中站成了一個方陣。
大堂正中掛著一副猛虎下山圖,圖下放著寬大的帥案,劉禹今日的身份是帥府幕內的總管機宜文字,因是軍議,不得不穿上了厚重的盔甲。整個堂內唯一文官打扮的只有一旁充作書記的書寫機宜文字汪麟。
隨著三通鼓聲響完,江淮招討大使汪立信全副戎裝從后堂走出,在帥案前站定。劉禹和堂下所有的軍官俱抱拳作禮,口稱“參見大帥”,堂中頓時響起一片鐵葉相撞之聲。
“驗符吧。”汪立信擺擺手,一名親兵托著一個木盒走到堂下,當著眾人的面打開盒子,拿出兩半虎符,通判袁洪出列,將兩半虎符合二為一,高舉示意。
“符已驗畢,請大帥施令。”袁洪將虎符重新放進木盒,抱拳向著堂上說道。
“本帥奉旨,督撫江淮,節制各路,府,州,軍。韃子大軍已近建康,今日聚將,便是為商議此事。直寶章閣,權知建康府總管機宜文字劉禹何在?”汪立信的聲音威嚴而有力,已經與那個病怏怏的老頭判若兩人。
“下官劉禹聽令。”聽得叫到自己,劉禹自一邊閃出,抱拳說道。
“命你將目前形勢及守城各項事宜細細說來,不得有誤。”劉禹得令,便讓親兵召喚堂外的隨從,將一個大木盤抬了上來,劉禹掀開罩布,一幅栩栩如生的建康城及周圍地形便立體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個正是劉禹讓于仲明所做的沙盤,地面用的是彩色膠泥,江河湖泊用的是帶波紋的有機玻璃,城墻及建筑物則是木制的模型,劉禹還讓他們做了一些塑料的兵人模型,用來做為軍隊示意。
“諸位請看,根據偵騎及探子來報,韃子大軍已經進入板橋鎮,就在這里。”劉禹手拿一根伸縮金屬教鞭,指向沙盤中標注為板橋鎮的地方。
沙盤華夏自古便有,最早能上溯到光武帝時期,伏波將軍馬援曾以谷米為介質為劉秀堆砌過一塊大型地形圖。因此眾人雖有些驚訝,也不過是概嘆做工的精細罷了。
“以探報所見,韃子此番步騎水三軍,總數不下十萬人,其中騎軍應在三萬左右。”說著,劉禹拿起三個綠色騎馬小人放在板橋的位置上。
“步軍五萬余人,其中新附軍約三萬,舊有漢軍二萬余。水軍各部一萬至二萬人,戰船八百至千余艘。”隨著劉禹的述說,板橋附近已經被擺得密密麻麻,眾人圍看著,嘴里都嘖嘖稱是。
“這是韃子軍力,再看我軍,建康城內,禁軍約有三萬余人,鄉兵及義勇能戰者五千余,新募效用一萬三千余人。”劉禹將四個紅色的小兵人放在四面城門上。
“兵法云,十則圍之,韃子兵力不足,強攻則是下策,唯有斷我通道,以做長期圍困之打算。倘是逼我出城決戰,那是更好。因此,我等只需緊守城門,便能將韃子大軍拖在建康城下,待朝廷援兵至,可收夾擊之效。”
史書記載,伯顏圍攻常州,動用了二十萬軍馬,比常州城要大得多的建康,眼下這十萬只能算是先遣。劉禹希望伯顏能將原本攻荊湖的阿里海牙部一并調過來,用這座堅城讓韃子崩掉幾顆牙。
“聽過了劉禹所述,諸位也都說說,此議如何?”汪立信出聲說道。
“太守所言固然有理,然若是韃子以一部阻我建康守軍,另一部南下直趨浙東,那將怎么辦?”姜才手指著獨松關說道。
“建康府并非孤城,其勢截斷大江,俯瞰兩淅。此城不下,韃子大軍的后背便在我們的威脅之中,伯顏若真敢如此做法,我們便出城與他一戰又如何。再說了,如今整個建康府境內,他一粒米都找不到,幾萬大軍,要如何行軍?”
劉禹的判斷是基于歷史上獨松關并未投降而是血戰了一場,那處的地形遠比建康更險要,他真不信伯顏會如此行險。
對付這種強敵入侵,堅壁清野拉長他們的補給線是最好的辦法,若是依劉禹的想法,將那些空城都讓給他們便是,強行把人口趕往沿海,韃子再強也是白搭,俄羅斯人的經驗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諸位,建康不但是東南的中心,還是京師的屏障。如今正值春季,田地上剛剛插上苗,而去年各地的糧食都已經上繳,就糧于敵斷不可行。”袁洪也搖搖頭說道。
“我等也不知道能守到幾時,朝廷援軍何時能到,若是來得晚了,只恐軍心不穩。”一位軍官開口說道,立時便引起了議論,這也難怪,襄陽守了六年,最后還是陷落,朝廷組織了多少次援救,效果卻不理想。
“朝廷會如何,非我等所能揣測,老夫已經準備將這把老骨頭扔在此地了。各位若是信心不足意欲求去的,不妨現在直言,倘若開戰之時再動心思,那就莫要怪軍法無情了。”
聽到汪立信的話,眾人立刻安靜下來,劉禹仍是神情自若地站在當中,看著一干人等臉上變幻的表情。援兵,那都是托詞,最多也就是隔江的李庭芝勉強能算是,至于朝廷,自顧尚且不遐了,哪里還指望得上。
“下面由下官宣布城防安排,金明,南門便交由你所部并禁軍一部共七千人守衛,即日起交接,不得有誤。”劉禹眼望金明緩緩說道,金明大聲稱是,接過將令。
“姜才,東門及上水門由你領禁軍一部共七千人守衛,你所部騎軍另行聽用,不得參與守城事宜,聽清楚了嗎?”姜才沉聲應答,接令肅立。
“袁通判,北門交與你,所有鄉兵五千余人盡歸你統領。”北門位于最里面,左邊還隔著大山,韃子強攻的可能性最小,因此,劉禹在這里布置的是鄉兵。
“劉師勇,西下的龍光門及下水門交由你守衛,亦領六千禁軍。”剩下的西門正對江岸,劉禹猜測應該是伯顏大營的方向,這道城門,他將親自駐守。
“諸位,戰事已至,我等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望諸君竭盡全力,保我建康軍民,直至一兵一卒。”
隨著汪立信的總結性發言,戰爭機器開始轉動起來,各部禁軍分別接管了所守城門,百姓們也從街上匆匆而過的隊伍中嗅出一絲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