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太君看著趙廣陵和李秘被抬走,便朝楚定王問起趙廣陵的身份,然而楚定王卻只是說那是個有趣的孩兒,康老太君便更是好奇了。
楚定王看著老太君那一臉的期許,也終究是朝老太君問道:“老夫人適才可看出他的功夫套路?”
老太君是何等的眼力,雖然早先沒有注意,到了后來才被吸引了眸光,但終究還是看得出來的,便朝楚定王回答道。
“該是俞大猷的傳人,棍法名喚荊楚長劍,至于劍法,便是俞大猷的成名神劍,而拳法么,有點像少林的太祖拳,但比太祖拳要更加霸道…”
楚定王聞言,也呵呵一笑,朝康老太君道:“老太君既然能看出這些,便該知道他的身份了。”
“俞大猷的兒子?不可能,俞咨皋正在福建當都司僉事,斷然不會出現在此地…”
老太君兀自搖了搖頭,然而沉默了片刻,卻又陡然抬起頭來!
“難道…難道是…”
她的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然而楚定王卻微笑著點了點頭,眼望前方道:“是啊,就是那一家人了…”
康老太君自然知道那家人,那可是宋太祖趙匡的血脈!
俞大猷和戚繼光并稱為“俞龍戚虎”,俞大猷比戚繼光早生二十年,卻又比戚繼光晚死了差不多十年,按說活得久的才是更高明的那個,但實則不然。
戚繼光雖然同樣戰功赫赫,但他懂得變通,為了戚家軍,他可以像其他官員一般迎來送往,甚至有時候為了軍餉,可以給朝廷上那些官員送禮走后門。
張居正就比較喜歡戚繼光,而并不太喜歡俞大猷。
俞大猷雖然戰功彪炳,四為參將,六為總兵,兩為都督,但也遭遇了七次屈辱,四次貶官甚至罷免,還有一次入獄。
戚繼光心思活絡,情商極高,為達目的可以委曲求全,然而俞大猷卻是剛正耿直,帶著君子的傲氣,如何都不肯委曲求全。
這些或許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接受了儒家思想的影響,而他的老師便是趙本學。
這趙本學可是個奇人,他是宋太祖趙匡的第十八世嫡孫,是泉州的大理學家,軍事理論家,俞大猷后來能造出兵車來對抗騎兵,可以說最早就是受了趙本學的啟蒙,這種兵車堪稱坦克之祖,俞大猷的成就也就可想而知了。
趙本學是俞大猷的師父,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俞大猷正是受到了趙本學的影響,才會不卑不亢,不愿意委曲求全。
彼時戚繼光到少林寺去求助,希望少林寺的武僧能夠出面,組建一隊僧兵來對抗倭寇,戚繼光是個頭腦靈活的人,很快就組建了僧兵團,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而俞大猷也曾經想要組建僧兵團,于是他便到少林寺走了一趟,由于他不像戚繼光那么會說話,也沒甚么孝敬,少林寺的大和尚便婉拒了他。
結果咱們俞大爺只是呲笑一聲,說你這少林功夫一點不正宗,不要僧兵團也罷,招募了你們這些僧兵,說不定還會拖老子的后腿。
武僧們自是大怒,俞大猷正好教這些大和尚怎么做人,打斗過程如何已經無從考證,但俞大猷的自述文集里,卻記載了這么一段。
“予昔聞河南少林寺有神傳擊劍之技,后自云中回,取道至寺,僧自負精其技者千余人,咸出見呈之。視其技,已失古人真訣。明告眾僧,皆曰:此必積之歲月而后得也。”
這段話其實是老俞同志寫在自己日記上的,意思是老俞我聽說少林有七十二絕技神馬的絕活兒,從云中回來,正好路過,就上去拜訪,結果光頭佬們很是自負,說少林寺人人都是掃地僧那樣的高手,隨便拉幾個出來要教我做人。
老俞我看過之后,覺得他們實在不行,徒有虛名罷了,在一番友好而和諧的切磋之后,我就跟他們說了,你們不給力啊,老俞我教你們吧,那些個和尚就說了,愿意接受我的指教,老子卻跟他們說,你們還嫩,要多練個三年五年才行呢。
這可是出自老俞日記的內容,而且是要刊印出來給別人看的,相信老俞也不會吹牛逼或者裝逼,他的個性之高傲,武功之高強,也就略見一斑了。
也有人推斷過,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局面,便是因為適才趙廣陵施展的那套太祖拳!
少林寺雖然是佛教祖庭,但以武功出名,這是在宋朝才開始,也是趙匡的功勞。
趙匡曾經是少林寺弟子,當了皇帝之后,少林寺自然也是雞犬升天,這太祖拳,便是趙匡自創的。
有一次喝大了,太祖皇帝就說了,我要把自創的拳法放在少林寺的藏經閣里,往后發揚光大。
所謂君無戲言,說到就要做到,可宋太祖到底有些舍不得,于是就把太祖拳的招式放在了藏經閣里,心法卻沒有交給少林寺,而是由趙氏子弟世代傳承。
趙本學是趙匡的十八世孫,自然得了太祖拳的心法,而俞大猷是他的徒弟,俞大猷的太祖拳自然要比少林寺那些空有其表,只有招式而沒有心法的武僧要厲害了。
要知道太祖拳是傳男不傳女,從不外傳,即便在少林寺里頭,也是絕密的,然而趙本學卻傳給了俞大猷,趙本學也是俞大猷除了父親之外,最尊敬的一個人。
受了趙本學的影響之后,俞大猷的脾性自然也就與官場格格不入了。
康老太君想通了這一些,那趙廣陵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俞大猷死了大概有十二三年,趙本學死了五六十年,所以趙廣陵不是趙本學曾孫,也該是孫子輩了。
也難怪楚定王對他如此優待,畢竟是趙氏皇族的后人!
明王朝是漢人王朝,也是最后一個漢人王朝,對于同樣是漢人王朝的趙氏皇族后裔,自是非常優待的。
而趙氏到底是前朝遺老,又自詡高貴,所以身份比較敏感,也就足以解釋為了楚定王是歡喜又遮掩了。
康老太君猜出了趙廣陵的身份,李秘對此卻知道不多,只曉得這是俞大猷的傳人,兩人不打不相識,如今也懶得換衣服,見得甲士暫時離開了,便摘下面具來。
李秘早就犯了煙癮,摸索了一通,摸出煙槍來,便美美地吸了一口,又將煙桿子遞給了趙廣陵。
趙廣陵顯然沒想到李秘竟然會有這等好東西,當即美滋滋地抽了起來。
彼時抽煙是士大夫極其鄙夷的一件事,但也有不少人偷偷抽著,畢竟金絲熏是金貴的外來品,這東西不喜歡的棄之如敝履,唾棄到極點,可喜歡的卻又視之為價值連城的良品。
趙廣陵家里自是鐘鳴鼎食,但畢竟出身高貴,也不準他們抽煙,然而趙廣陵是個放蕩不羈愛自由的人,也是個老煙民,抽了李秘的煙,發現竟然還是極其上等的金絲熏,對李秘就更是感興趣了。
“喂,你這家伙可是深藏不露,到底還有多少好玩意兒藏著掖著啊?”
他美滋滋地抽著煙,李秘也笑了:“你不也留手了么,到底還有多少絕招藏著,也不拿出來教教我,就知道蹭我煙抽。”
趙廣陵吞云吐霧,稍稍昂起頭來,得意道:“不是我說胡話,就你這資質,根本不是練武的料,也就舍得拼命罷了,想要拜我為師,先磕百八十個響頭再說!”
李秘一把奪過煙槍來,嘀嘀咕咕罵了幾句,臉上卻很是輕松,他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做一見如故了。
趙廣陵雖然本事大,但沒有周瑜那種陰沉,也不需擔心會被算計,坦坦蕩蕩,交往起來很是舒暢,說甚么做甚么都可以肆無忌憚,自由灑脫,充滿了狂士的狷疏,又有著國士的心胸與本事。
抽了兩口煙之后,李秘又問道:“你不會也要考武舉吧?一看你就是吃穿不愁的貴家公子,又是俞大猷老將軍的徒弟,隨便開聲說句話,混頂官帽子全然不是問題,何必來受這個罪,打生打死的,真真是要命得緊!”
趙廣陵卻是嚴肅起來,遙望著外頭的青天,眸光高遠,有些出神道。
“自己掙來的,才是真本事,享受起來才自在啊…”
李秘仿佛能看到他眼中滿是淡淡的無奈和憂傷,與適才那個拼命的,或者不羈的男人,截然不同,但氣氛顯得有些沉重,李秘便朝他說道。
“哦,原來是下基層體驗生活來了。”
李秘雖然說的是現代詞匯,但趙廣陵到底還是聽懂了,朝李秘輕輕踢了一腳道。
“小爺是正經想打拼事業的,你可別擋我的道!”
李秘疼得呲牙咧嘴,朝趙廣陵道:“眼下就是想擋道也是有心無力了,你這手也是夠黑…”
趙廣陵也嘿嘿笑了,過得片刻才說道:“戚繼光,果是個人物,難怪師父一直以他為對手…”
戚繼光和俞大猷也是一時瑜亮,只不過各有千秋,史書上的頭銜幾乎都差不多。
戚繼光是抗倭名將,杰出的軍事家、書法家、詩人、民族英雄,而俞大猷的則是抗倭名將,杰出的軍事家、武術家、詩人、民族英雄,二者差別就在于一個是書法家,一個是武術家,一文一武。
而大明朝是崇文抑武,或許也決定了俞大猷的境遇終究是不如戚繼光了。
其實俞大猷最先學的是易經,后來跟著趙本學則是學習儒家理學,他也不是沒文化的粗鄙武夫,只不過他在朝堂上的定位和官職,才決定了他武人的身份罷了。
明朝武將地位低下,便如王陽明和孫承宗等人,都是文官做武事,而且還能做出天大的成就來,這便是明朝忌憚武將甚至歧視武將的證明了。
李秘如此想著,也在為自己的前途思量了一番,趙廣陵仿佛也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不過這種休閑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外頭的甲士已經在催促:“二位且快些換衣服,下一輪比較的時辰要到了。”
趙廣陵此時才掙扎著坐起來,朝李秘道:“再來?”
李秘露出白牙:“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