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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

  當顧璨哭著完那句話后,婦人腦袋低垂,渾身顫抖,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憤怒。

  陳平安輕輕放下筷子,輕輕喊了一聲,“顧璨。”

  顧璨立即擦掉眼淚,大聲道:“在!”

  陳平安緩緩道:“我會打你,會罵你,會跟你講那些我琢磨出來的道理,那些讓你覺得一點都不對的道理。但是我不會不管你,不會就這么丟下你。”

  陳平安始終沒有轉頭,嗓音不重,但是語氣透著一股堅定,既像是對顧璨的,更像是對自己的,“如果哪天我走了,一定是我心里的那個坎,邁過去了。如果邁不過去,我就在這里,在青峽島和書簡湖待著。”

  顧璨破涕為笑,“好的!話算數,陳平安你從來沒有騙過我!”

  陳平安突然道:“那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顧璨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剛剛略微松懈下去的身體,再度緊繃,心弦更是如此。

  陳平安道:“之前在來的路上,在飯桌上,我只聽你講,我不會再了。但是我吃過這碗飯,覺得又有了些氣力,所以打算再,還是老規矩,我,你聽,之后你如果你想,那就輪到我聽。不管是誰在的時候,聽的人,講與聽的人,都不要急。”

  顧璨笑容燦爛,撓撓頭問道:“陳平安,那我能回桌子嗎?我可還沒吃飯呢。”

  陳平安點點頭,“多吃點,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顧璨抹了把臉,走到原先位置,只是挪了挪椅子,挪到距離陳平安更近的地方,生怕陳平安反悔,話不算話,轉頭就要離開這座屋子和青峽島,到時候他好更快攔著陳平安。

  然后顧璨自己跑去盛了一碗米飯,坐下后開始低頭扒飯,從小到大,他就喜歡陳平安,吃飯是這樣,雙手籠袖也是這樣,那會兒,到了天寒地凍的大冬天,一大一小兩個都沒什么朋友的窮光蛋,就喜歡雙手籠袖取暖,尤其是每次堆完雪人后,兩個人一起籠袖后,一起打哆嗦,然后哈哈大笑,相互嘲笑。若罵人的功夫,損人的本事,那會兒掛著兩條鼻涕的顧璨,就已經比陳平安強多了,所以往往是陳平安給顧璨得無話可。

  陳平安看了眼顧璨,然后轉頭,對婦人道:“嬸嬸,如果今天再有一個孩子,在門外徘徊不去,你還會開門,給他一碗飯嗎?還會故意跟他講,這碗飯不是白給的,是要用賣草藥的錢來償還的?”

  婦人小心翼翼斟酌醞釀。

  陳平安自顧自道:“我覺得不太會了。”

  “當然,我不是覺得嬸嬸就錯了,哪怕拋開書簡湖這個環境不,哪怕嬸嬸當年那次,不這么做,我都不覺得嬸嬸是做錯了。”

  “所以當年那碗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還有讓我陳平安稍稍心安一些,覺得我不是我娘親嘴里一定不要去做的那個乞丐,而是先欠了嬸嬸的錢,吃過了飯,我肯定能還上。”

  婦人轉過頭,抹了抹眼角。

  陳平安心平氣和問道:“可是嬸嬸,那你有沒有想過,沒有那碗飯,我就永遠不會把那條泥鰍送給你兒子,你可能現在還是在泥瓶巷,過著你覺得很貧苦很難熬的日子。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們還是要信一信的。也不能今天過著安穩日子的時候,只相信善有善報,忘了惡有惡報。”

  “我今天這么講,你覺得對嗎?”

  婦人仍是默默垂淚,不是與不是。

  她害怕今天自己不管了什么,對于兒子顧璨的未來來,都會變得不好。

  所以她寧肯一個字都不多。

  陳平安懂這個,所以哪怕當年顧璨了婦人在那條小泥鰍一事上的選擇,陳平安依舊沒有半點怨恨。

  應該感恩的,就感恩一輩子。

  后邊發生了什么,對也好錯也好,都覆蓋不了最早的恩情,就像家鄉下了一場大雪,泥瓶巷的泥路上積雪再厚,可春暖花開后,還是那條泥瓶巷家家戶戶門口那條熟悉的道路。

  唯一的不同,就是陳平安走了很遠的道路,會了不以自己的道理,去強求別人。

  所以他今天先前在飯桌上,愿意仔細聽完顧璨所有的道理,小鼻涕蟲如今所有的內心想法。

  陳平安擠出一個笑臉,“嬸嬸你放心,我不會強行要顧璨我,不用這樣,我也沒這個本事,我就是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做點什么,做點我和顧璨在如今都覺得‘沒錯’的事情。我留在這里,不耽誤顧璨保護你,更不會要你們放棄現在來之不易的富貴。”

  陳平安問道:“可以嗎?”

  婦人神色猶豫不決,最后仍是艱難點頭。

陳平安就那么坐著,沒有去拿桌上的那壺烏啼酒,也沒有摘下腰間的養劍葫,輕聲道:“告訴嬸嬸和顧璨一個好消息,顧叔叔雖然死了,可其實…不算真死了,他還在世,因為成為了陰物,但是這終究是好事情。我這趟來書簡湖,就是他冒著很大的風險,告訴我,你們在這里,不是什么‘萬事無憂’。所以我來了。我不希望有一天,顧璨的所作所為,讓你們一家三口,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團團圓圓的機會,哪天就突然沒了。我爹娘都曾經過,顧叔叔當初是我們附近幾條巷子,最配得上嬸嬸的那個男人。我希望顧叔叔那么一個當年泥瓶巷的好人,能夠  寫一手漂亮春聯的人,一點都不像個莊稼漢子、更像讀書人的男人,也傷心。”

  婦人捂住嘴巴,眼淚一下子就決堤了。

  這一次,是最真心真意的,最無關對錯的。

  陳平安緩緩道:“嬸嬸,顧璨,加上我,我們三個,都是吃過別人不講道理的大苦頭的,我們都不是那些一下生下來就衣食無憂的人,我們不是那些只要想、就可以知書達理的人家。嬸嬸跟我,都會有過這輩子差點就活不下去的時候,嬸嬸肯定只是為了顧璨,才活著,我是為了給爹娘爭口氣,才活著,我們都是咬著牙齒才熬過來的。所以我們更知道不容易三個字叫什么,是什么,話回來,在這一點上,顧璨,年紀最小,在離開泥瓶巷后,卻又要比我們兩個更不容易,因為他才這個歲數,就已經比我,比他娘親,還要活得更不容易。因為我和嬸嬸再窮,日子再苦,總還不至于像顧璨這樣,每天擔心的,是死。”

  “但是這不妨礙我們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問一個‘為什么’,可沒有人會來跟我為什么,所以可能我們想了些之后,明天往往又挨了一巴掌,久了,我們就不會再問為什么了,因為想這些,根本沒有用。在我們為了活下去的時候,好像多想一點點,都是錯,自己錯,別人錯,世道錯。世道給我一拳,我憑什么不還世道一腳?每一個這么過來的人,好像成為當年那個不講理的人,都不太愿意聽別人為什么了,因為也會變得不在乎,總覺得一心軟,就要守不住現在的家當,更對不起以前吃過的苦頭!憑什么塾先生偏愛有錢人家的孩子,憑什么我爹娘要給街坊瞧不起,憑什么同齡人買得起紙鳶,我就只能眼巴巴在旁邊瞧著,憑什么我要在田地里累死累活,那么多人在家里享福,路上碰到了他們,還要被他們正眼都不瞧一下?憑什么我這么辛苦掙來的,別人一出生就有了,那個人還不知道珍惜?憑什么別人家里的每年中秋節都能團圓?”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也不知道一百年前,一萬年前,是怎么樣的,我更不知道這個世道到底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我讀了很多書,知道了一些道理,可我知道越多,我就越不敢肯定,自己想出來的道理,是不是就一定對了,就一定能夠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把日子過得更好。在到了這里之前,在一個小女孩身邊,我覺得是可以把日子過得更好的,可是看到顧璨之后,我覺得可能是我錯了,那個小女孩只是跟我身邊,才可以活得稍微好一些,并不就一定是因為我教她那些道理,讓她活得更輕松,更好。”

  “誰不想活下去,好好活著,都想每一個明天,都比今天更好一些?我也想啊,在泥瓶巷的時候想,在去大隋書院的路上,去老龍城,去倒懸山,去桐葉洲,去藕花福地,再去家鄉的路上,都想,一直在想!可天底下沒有最高的道理,總該有最低的對錯是非吧?我們哪怕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總還是有對有錯吧?”

  顧璨停下筷子,陷入深思。

  婦人看了看陳平安,再看了看顧璨,“陳平安,我只是個沒讀過書、不認識字的婦道人家,不懂那么多,也不想那么多,更顧不了那么多,我只想顧璨好好活著,我們娘倆好好活著,也是因為是這么過來的,才有今天這個機會,活著等到你陳平安告訴我們娘倆,我丈夫,顧璨他爹,還活著,還有那個一家團圓的機會,陳平安,我這么,你能夠理解嗎?不會怪我頭發長見識短嗎?”

  陳平安點頭道:“可以理解,不會怪嬸嬸的。”

  婦人看著陳平安的眼睛,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又倒了一杯,再喝完,“你來找璨兒,不管你了什么,璨兒都是很開心的,我要喝一杯,你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我也要喝一杯,都高興。”

  婦人又倒了第三杯酒,喝完后,淚眼婆娑道:“見到你陳平安,長高了,長大了,平平安安的,嬸嬸更要喝一杯,就當替你爹娘也感到高興了。”

  陳平安去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完。

  池水城高樓內,崔瀺嘖嘖道:“頭發長見識短?這個泥瓶巷婦人,不是一般厲害了。難怪能夠跟劉志茂合伙,教出顧璨這么個家伙來。”

  在陳平安跟隨那兩輛馬車入城期間,崔東山一直在裝死,可當陳平安露面與顧璨相見后,其實崔東山就已經睜開眼睛。

  之后一切,與崔瀺一樣,崔東山都看在了眼里,聽在耳中。

崔瀺微笑道:“陳平安所,只是徒勞罷了。哪怕同樣是泥瓶巷出身,起先一樣知道苦頭的滋味。可如今顧璨和陳平安,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不單單是立場不同而已,還有以何種眼光看待這個世界的…最根本脈絡,大不相同。陳平安能夠對顧璨感同身受,那只是因為陳平安走了更遠的道路,顧璨卻沒有,對于他來,家鄉泥瓶巷,再到書簡湖,就是整個江湖和天下了。更何況,顧璨秉性如此,喜歡鉆牛角尖,天生容易走極端。別是陳平安,就算是顧璨的父親顧韜,現在站在陳平安那個位置上,一樣擰不過來顧璨的性情了。好玩的地方,恰好在此,顧璨的極端,讓他對陳平安感情極深,所以才了出那句‘你就算打死我,我也絕不還手’,這可是這混世魔王的心里話,多難得?陳  平安知道,所以他才會更加痛苦。陳平安甚至親耳聽過當年那個將死之人的劉羨陽,臨死之前,劉羨陽沒有任何怪陳平安的念頭,反而只是對他了一句,‘陳平安,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所以現在的陳平安就更痛苦了。”

  “人性便是如此,井底之蛙,也會鼓腹鳴不平,一個越是離開了井底的人,對下邊的人,任何道理,對于還留在井底的人來,都是空談。因為內心深處,會不斷告訴自己,你那些道理,是陽春白雪,不是泥濘里打滾的人應該聽的,聽了,真聽進去了,就是找死。不過陳平安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

  “所以去往顧璨府邸的那一路所講,與吃完那碗飯后飯桌上所講,已經是天壤之別。只可惜顧璨當初在泥瓶巷,年紀還是太小,既沒有真真切切看到陳平安如他這般大歲數的境遇,更沒有親眼看到陳平安這一路遠游,所遭受的苦難和煎熬。顧璨眼中看到的,是陳平安背了一把劍,給了小泥鰍一枚玉佩,是懂了那么多道理之后的陳平安,至于為何陳平安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懂,這個孩子也未必愿意真的去弄懂。反觀陳平安,他愿意去多想一想,再多想一想,所以就只能夠讓一團亂麻越來越亂。假若兩個人顛倒過來,位置對調,陳平安是以顧璨的性格,走了很遠,留在青峽島的顧璨是陳平安的性格,然后茍活了下來,今天都不是這么個死局。不過如此一來,我們根本就不會坐在這里。”

  崔瀺對崔東山道:“其實你的先生,已經做得相當不錯了。”

  崔東山板著臉,“你這雙老狗眼里頭,如今還能看到美好的東西?”

  崔瀺不以為意,微笑道:“這趟登上青峽島,陳平安做得最漂亮的地方,在于兩個法,四個字,是你這個小兔崽子與我過的,正是人情二字之上的出劍…切斷與圈定。”

  “樓船上,先將陳平安和顧璨他們兩人僅剩的共同點,拿出來,擺在兩個人眼前放著。不然在樓船上,陳平安就已經輸掉,你我就可以離開這座池水城了。那就是先試探那名刺客,既是為了盡量更多了解書簡湖的人心,更是為了最后再告訴顧璨,那名刺客,在哪里都該殺,并且他陳平安愿意聽一聽顧璨自己的道理。一旦陳平安將自己的道理拔得太高,刻意將自己放在道德最高處,試圖以此感化顧璨,那么顧璨可能會直接覺得陳平安都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陳平安,萬事休矣。”

  “下船后,將那塊文廟陪祀圣人的玉佩,放在身為元嬰修士、眼界足夠高的劉志茂眼前,讓這位截江真君不敢出來攪局。”

  “到了餐桌上,吃過飯,再將身為顧璨之母的婦人摘出來,不讓她太過干涉自己、影響顧璨。”

  “不然,這就是一團漿糊,加入他陳平安后,只會更亂。”

  崔東山冷笑道:“就算是這樣,有用嗎?不還是個死局?”

  崔瀺點頭道:“可是陳平安只要過不去心里的坎,接下來做什么,都是新的心結,哪怕顧璨愿意低頭認錯,又如何?畢竟又那么多枉死的無辜之人,就會像陰魂不散的孤魂野鬼,一直在陳平安心扉外邊,使勁敲門,大聲喊冤,日日夜夜,責問陳平安的…良知。第一難,難在顧璨愿不愿意認錯。第二難,難在陳平安如何一個個捋清楚書上讀來的、別人嘴里聽來的、自己琢磨出來的那么多道理,找出自己道理中的那個立身之本,第三難,難在知道了之后,會不會發現其實是自己錯了,到底能否堅守本心。第四難,難在陳平安如何去做。最難在三四。第三難,他陳平安就注定過不去。”

  崔東山直接詢問陳平安的最后一個心關,“第四難?”

  崔瀺看似故弄玄虛道:“難在有無數難。”

  崔東山報以冷笑。

  崔瀺不以為意,“如果陳平安真有那本事,置身于第四難當中的話,這一難,當我們看完之后,就會明明白白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為什么世上會有那么多蠢人和壞人了,以及為什么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那么多道理,為何還是過得比狗還不如。然后就變成了一個個朱鹿,咱們大驪那位娘娘,杜懋。為什么我們都不會是齊靜春,阿良。不過很可惜,陳平安走不到這一步,因為走到這一步,陳平安就已經輸了。到時候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留在這里,慢慢觀看你那個變得形銷骨立、心神憔悴的先生,至于我,肯定早就離開了。”

  崔東山哦了一聲,“你離開這里,是急著去投胎嗎?”

  崔瀺哈哈大笑,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崔東山,“你得你家先生,要會心平氣和,會制怒,才能克己。”

  崔瀺重新望向地上的那幅畫卷,“我覺得顧璨依舊是連錯都不會認,你覺得呢?”

  崔東山重新閉上眼睛,不是什么裝死,而是有些像是等死。

  崔瀺則自言自語道:“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些是人不在,酒席還擺在那里,只等一個一個人重新落座,可青峽島這張桌子,是哪怕人都還在,其實筵席早已經散了,各各的話,各喝各的酒,算什么團圓的筵席?不算了。”

  陳平安給顧璨領著去了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不是獨門獨院。

  就在顧璨幾處偶爾會住上一住的一間屋子隔壁。

陳平安讓顧璨去陪娘親多聊  顧璨關上門后,想了想,沒有去找娘親,而是一個人去散心,很快身后跟著那條小泥鰍。

  它以心湖聲音告訴顧璨:“劉志茂見著了那塊玉牌后,一開始不相信,后來確認真假后,好像嚇傻了。”

  顧璨在心湖笑著回答它:“我就嘛,陳平安一定會很了不起的,你以前還不信,咋樣?現在信了吧。”

  它輕輕嘆息。

  顧璨很想現在就去一拍掌拍死,那個已經被關押在水牢的金丹婦人。

  但與陳平安聊完之后,知道自己拍死了那個朱熒王朝的刺客,毫無意義,于事無補。

  陳平安生氣的地方,不在她們這些刺客身上。

  不是那些敵對的修士身上,而在那些死在小泥鰍嘴中的開襟小娘、各個島嶼上被牽連被相當于“誅九族”的螻蟻身上。

  在一個個像是當年的泥瓶巷鼻涕蟲、龍窯徒身上。

  顧璨突然問道:“我有些話,想跟陳平安看,可我現在去找他,合適嗎?”

以少女姿容現身的它直撓頭,這是顧璨跟陳平安  的,它則是跟顧璨的。

  顧璨笑道:“傻里傻氣的。”

  它趕緊收回手,赧顏而笑。

  顧璨大手一揮,“走,他是陳平安唉,有什么不能講的!”

  顧璨環顧四周,總覺得面目可憎的青峽島,在那個人到來后,變得嫵媚可愛了起來。

  如果哪天陳平安不生氣了,還愿意留在他的新家里,那么這里肯定就是天底下最風光秀美的地方了!

  回到了那間屋子外邊,不等顧璨敲門,陳平安就已經道:“進來吧。”

  顧璨發現陳平安站在書房門口,書案上,擺了筆紙,一把刻刀和一堆竹簡。

  陳平安好像是想要寫點什么?

  在顧璨返回之前。

  陳平安在自省,在嘗試著真正設身處地,站在顧璨的位置和角度,去看待這座書簡湖。

  陳平安試圖回到最開始的那個節點。

  從講一個最小的道理開始。

  這是順序的第一步,分先后。

  陳平安知道“自自話”,行不通。

  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桌子上,四周架子,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珍寶古玩。

  那些,都是顧璨為陳平安精心挑選和準備的。

  按照顧璨最早的想法,這里本該站滿了一位位開襟小娘,然后對陳平安來一句,“怎么樣,當年我就了,總有一天,我會幫你挑選十七八個跟稚圭那個臭娘們一樣水靈好看的姑娘,現在我做到了!”

  只是現在顧璨當然不敢了。

  顧璨坐下后,開門見山道:“陳平安,我大致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了。只是當時我娘親在場,我不好直接這些,怕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而且哪怕你會更加生氣,我還是覺得那些讓你生氣的事情,我沒有做錯。”

  陳平安輕聲道:“都沒有關系,這次我們不要一個人一口氣完,我慢慢講,你可以慢慢回答。”

  顧璨點頭。

  陳平安突然道:“顧璨,你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顧璨搖頭道:“我不愛聽任何人跟我講道理,誰敢在我面前嘮叨這些,以往我要么打他,要么打死他,后者多一些。反正這些,你早晚都會知道,而且你自己的,不管怎么樣,都要我實話,心里話,你可不能因為這個生我的氣。”

  陳平安點點頭,問道:“第一,當年那名應該死的供奉和你大師兄,他們府邸上的修士、仆役和婢女。小泥鰍已經殺了那么多人,離開的時候,仍是全部殺了,這些人,不提我是怎么想的,你自己,殺不殺,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顧璨果真實話實,“沒那么重要,但是殺了,會更好。所以我就沒攔著小泥鰍。在這座之魚,幾十年或是幾百年后,突然就冒出頭,反過來殺了當年那個人的全家,雞犬不留,這很正常。我已經做好了哪天被人莫名其妙殺死的準備,到了那個時候,我顧璨根本不會跪地求饒,更不會問那些人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殺我。所以我今年已經開始去準備如何安置好我娘親的后路,想了很多,但是暫時都不覺得是什么萬全之策,所以我還在想。反正天底下我在乎的人,就我娘親,你陳平安,當然,如今還要加上我那個已經是陰物鬼魅的爹,雖然我對他沒有任何記憶。只要知道你們三個,不會因為我而出事情后,我就算哪天死了,死了也就死了,絕不后悔!”

  陳平安認真聽顧璨講完,沒有對或是錯,只是繼續問道:“那么接下來,當你可以在青峽島自保的時候,為什么要故意放掉一個刺客,故意讓他們繼續來殺你?”

  顧璨道:“這也是震懾壞人的方法啊,就是要殺得他們心肝顫了,嚇破膽,才會絕了所有潛在敵人的小苗頭和壞念頭。除了小泥鰍的打架之外,我顧璨也要表現出比他們更壞、更聰明,才行!不然他們就會蠢蠢欲動,覺得有機可乘,這可不是我瞎的,陳平安你自己也看到了,我都這么做了,小泥鰍也夠兇狠了吧?可直到今天,還是有朱熒王朝的刺客不死心,還要來殺我,對吧?今天是八境劍修,下一次肯定就是九境劍修了。”

  陳平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畫出一條線,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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