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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

  臨近年關,天寒地凍,泥瓶巷的狹窄泥路,變得十分堅硬。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望向那個高大背影,輕聲喊道:“李大哥。”

  李希圣沒有轉身,微笑道:“不用擔心,我能夠應付。就算我不是他的對手,小鎮有小鎮的規矩,不會由著他亂來。”

  自稱曹峻的年輕劍客笑呵呵道:“你是說大驪朝廷,還是兵家阮邛?如果是前者,我勸你們死了這條心,大驪宋氏如果真有骨氣,就不會當縮頭烏龜。如果是阮邛,哈哈,容我先賣個關子,你們大可以拭目以待。”

  曹峻看著那位貌如冠玉的青衫書生,相比自己的貌似年輕,對方是貨真價實的年紀輕輕,這讓曹峻有點不爽快,他拇指抵住腰間短劍劍柄,“真要打?有些虧,認了就認了,說不定事后發現因禍得福。”

  李希圣微笑道:“既然你說你的的道理,全在劍鞘里,那我可以聽聽看。”

  “聽聞驪珠洞天之前術法禁絕,如今洞天破碎下墜,才一年功夫,你就已經躋身中五境,很不錯了。”

  曹峻目露贊賞,但是很快搖了搖頭,嘖嘖道:“可惜了。”

  李希圣伸出一只手掌,“請。”

  曹峻忍俊不禁道:“井底之蛙,不知天高。既然咱們不算生死之戰,那我就把境界壓一壓,省得你的生平第一戰,輸得太過不甘心。”

  李希圣笑而不言。

  “等你以后出了井口,就會發現我這樣的人物,當得起…”曹峻腳尖一點,彎腰前沖,大笑出聲,一旦選擇出手,這個笑意吟吟的年輕劍客,氣勢驟變,狹窄逼仄的巷弄回蕩起后續言語,“厚道兩字啊!”

  一道絢爛白光爆炸開口,瘋狂四散的劍氣,瞬間彌漫整條巷弄,加上曹峻的身形太過迅猛急速,使得他的模糊身影融入其中,不易察覺,讓人錯以為像一條暴雨過后的山澗洪水,以巷弄為河床,瘋狂涌向處于下游的李希圣一行人。

  白茫茫一片,氣勢洶洶的劍氣流水之中,依稀可見一抹更加凝聚的雪白光彩,如一尾白魚悄然游走于溪水。

  流水停滯。

  李希圣看似不急不緩,側過身,抬手揮袖,伸向那尾仿佛白魚的雪亮短劍。

  然后輕輕精準握住了曹峻的持劍手腕。

  曹峻微微一笑,松開手指,距離李希圣胸膛尚有兩三尺的短劍,嗖一下,直刺李希圣心口。

  李希圣神色從容,左手雙指并攏于身前。

  竟是在千鈞一發之際,剛好夾住了那條白魚。

  白魚翻身滾動。

  劍刃隨之擰轉。

  李希圣只得后退,曹峻欺身而近,持劍之手已經出拳,直擊李希圣脖頸。

  李希圣以手肘抵住曹峻拳頭的同時,那尾白魚已經激射而至,李希圣抖了抖另外一只手的手腕,大袖搖晃。

  那尾白魚,自投羅網。

  曹峻嗤笑一聲,一腳踹中李希圣腹部,踹得青衫書生后退四五步。

  他沒有趁勢追擊,大大方方站在原地,一手負后,一手瀟灑絕倫。

  李希圣止住后退頹勢,臉色微白,曹峻雖是劍修,可這一腳勢大力沉,絲毫不遜色五境巔峰的純粹武夫,這本就是劍修和兵家修士的恐怖之處,煉氣淬體兩不誤,所以李希圣挨了這么一下,并不好受,體內氣機的流轉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波及。

  李希圣那只兜住曹峻飛劍的大袖之內,砰砰作響,連綿不絕,然后發出細微的絲帛撕裂聲響,之后絲絲縷縷的雪白劍光,從縫隙之間滲透而出。

  袖有乾坤的李希圣那只手,五指或彎曲如弓,或筆直如劍戟,飛快掐出一個道家法訣,在心中默念一個字:“鎮!”

  原本已經鼓蕩緊繃、紛亂異常的袖口,頓時安靜下來。

  飛劍疾速撞擊衣袖的聲響,變作微微顫抖的嗡嗡嘶鳴。

  曹峻對此毫不意外,笑道:“七。”

  李希圣整只袖口,自手肘以下,瞬間破碎,手腕附近,劍光大震。

  好似月光滿手的絕美風景,卻蘊含著莫大的兇險殺機。

  李希圣掐訣的五指隨之變換,成為名副其實的握訣,在所有人看不見的手心,掌紋如水流微微晃動,改變軌跡。

  李希圣這條胳膊瞬間煥發出一陣霧蒙蒙的青紫光彩。

  劍鋒瘋狂縈繞李希圣手臂的那條白色游魚,它帶起的劍氣跟李希圣的散發出的青紫之氣,相互敲擊出清脆的金石聲,密集攢簇,震人耳膜。

  以至于泥瓶巷一側的高墻,和另一側老宅的院門矮墻,不斷有灰塵泥屑簌簌而落。

  曹峻原本細瞇如縫的那雙丹鳳眼眸,睜開些許,調侃道:“有點意思,道家法訣號稱千千萬,我見識過就不下兩百種,還真沒見過你這么簡單又好用的。姓李的,你這六境修為,也太厚實了些,從來只有六境劍修欺負七境練氣士,哪里有你這種六境練氣士硬扛七境劍修的道理,傳出去,我曹峻豈不是要被全天下的劍修笑話啊。”

  李希圣在經歷過初期的生疏之后,當下已經顯得猶有余力,甚至還可以開口笑道:“可能是你的道理還不夠…高?”

  曹峻點點頭,深以為然,所以滿臉笑意地說出一個字,“八!”

  宛如靈活白魚的飛劍,往主人曹峻那邊倒掠回去,然后靜止懸停,飛劍瞬間黯淡無光,短劍就只是短劍,沒有絲毫劍氣流溢,再沒有之前的煌煌氣勢。

  之前給人詭譎感覺的陰冷劍意,搖身一變,變得光明正大。

  飛劍剎那之間憑空消失。

  兩人之間的小巷一處院墻上,出現極其細微的痕跡,不過是丁點兒粉末碎屑飄落。

  李希圣右手伸出雙指,試圖再次握住那柄繞出一個弧度的短劍。

  李希圣突然一扭頭。

  下一刻,飛劍在李希圣左側高墻上鉆出一個窟窿。

  飛劍再度消失。

  但是李希圣左側臉頰上,開始出現一粒血珠,然后逐漸擴大為一條寸余長的血痕。

  果然是如傳聞一般,與劍修廝殺,生死只在一線之間。

  李希圣心中默念,“原來這就是八,確實厲害。”

  劍修之戰力,之所以能夠被公認冠絕于百家練氣士,就在于一把溫養得當的飛劍,凌厲之處在于“點”,以及最多就是一條線。

  不管一座山岳如何巍峨,何等雄偉,如果想要在峭壁之上釘入一顆釘子,或是鑿出一條溝壑來,其實不難。

  同樣是練氣士當中的異類,即便是既修體魄、又修神魂的兵家修士,都不如劍修與人廝殺,來得干脆利落。

  任你法寶萬千,任你神通廣大,

  我劍修追求一擊致命,一劍破萬法。

  曹峻始終保持一手負后的自負姿勢,一手輕拍長劍劍柄,“你這樣的修道天才,肯定是家族寄予厚望的存在,就沒有幾件防身的寶貝?我可不信。事先說好,不管你出于何種目的,如果繼續藏藏掖掖,不愿公之于眾,會真的死人,因為我怕自己一不小心打得太高興了,收不住手,到時候你肯定要死不瞑目。”

  面對敵人的冷嘲熱諷,李希圣并不生氣,嗓音依舊溫醇柔和,“陳平安,可能需要麻煩你們再后退一些,如果能退到四五丈之外,是最好。”

  曹峻抬手使勁一拍額頭,滿臉委屈道:“大敵當前,還有閑情逸致說廢話,我很生氣。”

  年輕劍修的談笑之間,暗藏殺機。

  在曹峻手拍額頭發出聲響的同時,飛劍已經在那點聲響的遮掩之下,真正做到了悄無聲息,殺到了李希圣的后背心。

  一聲空靈悅耳的響動,響徹泥瓶巷。

  曹峻愣了一下,隨即大笑道:“這也行?那我可就真不客氣啦。”

  李希圣背后浮現出一片青翠竹葉,抵擋住了飛劍的刺殺。

  叮叮叮叮…

  小巷內,李希圣四周響起一大串類似動靜。

  除了一張張竹葉,還有桃葉,柳葉,槐葉…

  各種樹葉皆青綠。

  曹峻瞇眼凝視那處戰場。

  李希圣巋然不動,四周全部是高高低低、飄蕩起伏的樹葉,名為白魚的短劍則穿梭其中,不斷破陣,但是次次無功而返。

  雖然不斷有綠葉墜地,瞬間枯黃,可是曹峻著實有些無奈,因為粗略估計那個讀書人的樹葉,最少也該有百余張。

  所以曹峻心情不太好。

  你這家伙的家里,是賣樹葉的啊?就算賣,有人買嗎?

  曹峻不愿就此打退堂鼓,他就不信一個小小的六境練氣士,能夠支撐到最后。同時駕馭這么多張樹葉,本來就不簡單,練氣士需要耗費的心神,極其可觀。于是曹峻暗中告訴自己,雖然勝之不武,可勉強當做是一場砥礪劍鋒的蠢笨氣力活好了,他倒要看看那個讀書人能夠支撐多久。

  那柄短小卻凌厲的飛劍,開始肆無忌憚地橫沖直撞。

  小巷內,落葉紛紛,墜地之后便由綠轉黃。

  李希圣突然出聲提醒道:“咱們如果只是這么打下去,能夠打到明年。不然你說過了這把劍的道理,再說說另外那把的?如果可以的話,一并祭出本命飛劍好了。不管如何,好歹先分出個勝負。因為我朋友還要趕路。”

  曹峻驀然瞪大眼睛,終于不再笑臉示人,“你不吹牛會死啊?”

  李希圣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他只是抖了抖那只僅存的袖子,從袖子里抖落出了一大堆匪夷所思的玩意兒。

  有所剩不多的春葉,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一粒粒指甲蓋大小的夏雷,有一縷縷長不過手指的秋風,有一片片鵝毛大小的冬雪。

  對手有一劍可破萬法。

  怎么辦?

  我是不是可以積攢出一萬零一法?

  于是這個名為李希圣的年輕書生,哪怕他如今不過是剛剛躋身中五境,卻已經有了春葉夏雷秋風冬雪,更何況他還有其它,而且很多。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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