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娥下樓之后并沒繼續在場里,而是走出門口站在星空下,在拳場的后面有一片樹林,還有涼亭流水,相比較里面的喧囂而言這里靜謐了很多,只不過總有多巴胺分泌過剩的人在樹林里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發出不那么令人愉悅的噪音。
她走到涼亭坐下,身后的樹林在夜風中搖搖曳曳,此時就有兩個人影在哪樹葉遮擋住的月光之下,來這里就是為了放松,發泄壓力,也沒人會刻意計較這樣是不是雅觀,反倒是比外面的曠野安全很多,那男子看清來人是張曉娥之后,原本要偃旗息鼓誰成想又再展雄風,惹得女孩心里暗罵這買賣做賠了。
張曉娥望著天上的月亮,猶如老尼入定,把不好的渣滓過濾出去,剩下的就是黛玉葬花的別樣美感了,她正前方的小路走過來一人,跌跌斜斜步履蹣跚,同樣對那野貓嚎叫習以為常沒有半點感慨,他低著頭,上身套上個在地攤買來的短袖,下上是一條短褲,腳上穿著脫鞋。
像早就知道張曉娥會在這里一樣,走進涼亭里坐在對面的長椅上。
“他來了對么?我看到了,應該是他…”說話的正是二孩,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掉,腫脹卻不能消退,青一塊紫一塊,眼睛也就剩下一條縫隙,手里拿著一根大前門香煙,他現在賺的不比以前少,檔次卻降了很多,還不如當初田淑芬給他的吉慶香煙。
“對,在樓上,齊三爺的那個包廂”
張曉娥回應口氣如同老朋友,并沒因為二孩的愛、還有曾經的過往而變得有些波動。
二孩還低著頭,他很累,身上已經被打散,只是靠著外面的皮肉包裹著,仔細觀察會發現他大腿內側在顫動,那是劇烈疼痛造成的痙攣,他得咬住牙不能叫出來,不想在張曉娥面前叫出來,也不能吃鎮痛類藥物,那樣會麻痹神經降低他反應速度,最大的消遣就是吸口煙,可又不能多吸,會降低肺活量。
“我還是不如他!”二孩沉吟良久,說出一句才把煙放到嘴里,重重的吸了一口,大前門算不上好煙,他吸得幅度讓白色的煙桿上掛著黃色的煙油,還憋下去一點。
現在的他說出同樣的話比之前有味道的多,至少這張臉上已經褪去稚嫩成長出剛毅,假如現在給田淑芬放在他面前,他斷然不會再說出我要跟你睡覺之類的話,面對張曉娥,他也能控制住自己不說出半點過分言語。
吐出來的煙霧被夜風吹散,他抬手看了眼煙頭,見白色的部位還有一點,重重的吸了兩口才把煙頭踩滅“如果今晚他不在我就輸了!”
二孩說完,站起來把腳搭在長椅上,爬下來手支撐在地上做俯臥撐,速度不快,趴下去和抬起來都坐到位置才做下一步,張曉娥還在對面坐著,月光下的臉龐猶如布上一層濃霜,她望著月亮的唯美和二孩的運動畫風極其不協調。
被人看到甚至會理解成暗示。
但如果認出來這人是小旋風,就沒人會有這種想法了,只要是這座場里的常客都知道,這人活脫脫就是個瘋子,他在臺下的表現和臺上如出一轍,后臺等待上場的時候或許會保存體力,可下了場只要還能睜開眼睛就不會讓自己閑著,有杠鈴和沙袋,最不濟的時候眼睛睜不開,還有意識,他也會一直做仰臥起坐鍛煉腹肌。
他從來不坐車和騎自行車,跑著來再跑著回去,據說這樣能鍛煉腿部力量。
張曉娥終于轉過頭看向他,沒有嘲諷而是在敘述事實道“有些人注定要坐在樓上看,有些人注定在臺上打,沒有可比性也比不了…”
二孩的下巴上已經滴出汗珠,汗水劃過傷口的感覺他已經耐受,感受不到疼痛,汗珠又掉落在地上,他支起身體想了想道“陽哥的話年輕聽不懂,年紀大了,又晚了”他說完,手臂彎曲又放下去。
他現在終于知道陽哥經常說的少說多做是什么意思,第一天來的時候,勉勉強強打贏一個最低級別的選手,過了兩天遇到個厲害點的只有挨揍的份,可當每天兩千個俯臥撐下來,只用了一個星期,發現曾經能虐自己的對手,經不住兩拳,當每天再加上一千個仰臥起坐,他發現被人踹到肚子上也不再那么疼。
跟著陽哥屁股后面掄洋鎬給了他一部分天資,每天瘋子般的鍛煉算是后天努力。
轉眼間,汗水在水泥地面上已經形成一灘“所謂的年輕都是托詞,陽哥說,咱們沒爹沒媽更沒有祖輩蒙蔭,吃一粒米都得掄一下鎬,以前沒當回事,現在懂了!”
他在別人面前從不提陽哥二字,偶爾說起會說有個人,他以前也想不到在張曉娥面前能這么自然的說出這個名字。
張曉娥對他近乎瘋狂的鍛煉自然不會表現出半點異議,別人還有人指導,他只能靠自己,曾經也有過教練要教他專業格斗技巧,可對于只舍得抽大前門的二孩來說舍不得花那份錢,都是從別人的實戰中學習。
她有種錯覺,好像能在現在的二孩身上找到那個曾經坐在食雜店炕上嘿嘿笑的身影,已經很久沒有幾分嘲笑別人的蛾子現在也不會嘲笑他,難得的表現出一絲舒適,她把兩條腿都放在長椅上,雙手環抱住膝蓋后背靠在木柱上,再次看向月亮。
“我有種預感,他和三爺之間的蜜月期會結束,到時候兩人之間會是一場昏天黑地的廝殺,很慘烈,鮮血會染紅這條河,流的不再是水而是血…”
二孩聽到這話一愣,他從未思考過劉飛陽層面的問題,偶爾遇到她,會從她嘴里聽到那個曾經對他比兄弟還親的哥哥的消息,目前思考的最多的是,田淑芬肚子已經顯現出來,再過四個多月,他就要當爸爸。
心里想不想,抗不抗拒不重要,這就是事實。
“齊三爺勢力很大,據說咱們場子里的保安隊長就是他的人,那天我走路撞到一下,下盤很穩,陽哥現在的時候我不知道,不過以前的陽哥絕對斗不過他!”二孩腦中不由浮現出那雙面孔。
那是一個穿著保安制服,身高在一米七五的男人,看起來挺壯,卻看不出其他的過人之處,名聲遠不及三爺手下的第一打手螃蟹,可拳場里沒人敢忽略他的存在。臺上是戲,臺下是人,這是他們所有選手都知道的道理,臺上打殘對方是為了贏,臺下能一起喝酒時朋友。
“據說在廠子剛開業的時候,請來了兩位國外的專業格斗選手,身高都在兩米,體重都在三百斤,兩人在臺上打到你死我活,最后急了,是位保安隊長給分開的,應該是他”
“現在陽哥別說能打過他,就連你都不一定,他曾經說過不喜歡暴力,也不注重這方面”張曉娥倒沒繼續說那位保安隊長的事,她也是見過神仙的人,以前不懂,現在才明白那是什么樣的人物,沒看過齊青鋼出手卻也知道那是恐怖存在,格局已經提升上去很難再下來,不夸張的說,現在的的張曉娥見到神仙口中的那些宗師也不會太過震驚。
地方太小,偶爾有兩位仙人路過也是云游,不會過多停留。
“那么打起來陽哥兇多吉少”趙志高微微蹙眉,隨后舒展開,不知疲憊的繼續做著,現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像,也什么都不想管,只愿意沉浸在這座拳場中,賺錢給田淑芬,給他肚子里的孩子,偶爾用不帶褻瀆的眼神看一看那個埋在心底的女孩,這樣就夠了。
再說什么追求啊、抱負啊,顯得太過遙遠,習慣了現在的機械生活,也不再奢求大富大貴,有的人精彩有的人就得平庸,習慣了平庸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我只是有這種預感,三爺不斷的接觸他背后一定有目的”她頓了下又道“青姐,傻女人,她就像月亮里的嫦娥,只與自己懷里的兔子作伴,看過廣寒宮外的荒蕪,以為這個世界都沒有花…”
趙志高不懂得為什么突然轉移到柳青青身上,對于那個女人他無權評價,也琢磨不透,更不會過問,揮出一拳心態就成熟一點,再回頭看看曾經的問題就有些荒誕可笑,他還沒有閑心想陽哥會不會有兩個媳婦或者三個,終于停下動作,全身已經被汗水浸透。
沉吟片刻后道“如果你再看到他,幫我跟他說聲謝謝…”
“明天呢,第二十場,打的是過來的北極熊,你勝算不大”
二孩一愣,想了想道“如果能多說一句,再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吧!”他說完,沒有半點想要和張曉娥曖昧的邁步走出涼亭,走在小路上,身影在月光下越顯模糊,倒是比之前的二孩多了許多沉穩。
張曉娥把腦袋放在膝蓋之上,面色平靜到枯燥,月光銀白到冷清。
他們二人本是社會中獨立個體,卻因為一個人相遇,又都和那個人產生關系,又都是因為他從中水縣出來。
這個位于郊區鮮為人知的拳場,困住了一只撲火的蛾子,又圈養了一頭從村里出來的犢子。
而劉飛陽又在扮演什么角色,蠟燭?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