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是神仙那句話:眼睛大反而不知道裝小,很容易挨揍。這年頭雖說還沒有躺在車轱轆底下碰瓷的惡性/事件,但不開眼的年年有,在座的絕大多數都是聰明人,知道對面那犢子已經把臉皮撕破,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已經沒辦法對他進行批判。
可老頭不干,被劉飛陽一句話噎的臉色通紅,好似見到心愛的姑娘見到第二春一樣,抬手拄著拐棍,顫顫巍巍走過來,給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教訓,在場的人一半是看熱鬧心態,剩下一部分知道得進行下一話題,另外一小部分覺得他倚老賣老了。
劉飛陽沒動,穩如泰山,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個走過來的老頭,一眨不眨,沒有半點示弱,更沒有反抗的架勢。
這不算和煦也稱不上憤怒的目光讓老頭氣的走路險些不穩,推開人群,距離劉飛陽越來越近,臉蛋都在顫抖的咒罵道“小犢子,有沒有點家教,我今天就替你死去的爸媽教育教育你,都起開,別攔著我…”
他說完話,原本蠢蠢欲動的幾名漢子還真把路給讓開,讓他和劉飛陽之間更為開闊。
劉飛陽不動,一動不動,就這么看著。
“小犢子…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老頭說到一半都已經把拐杖抬起來,可發現真沒有人攔著,又只能憋憋屈屈的放下去,人老精樹老靈,他才不會傻到在眾目睽睽之下落人話柄,如果打下去這小犢子揪住不放,兒不管女不養,那點微薄的退休金根本不管用。
他轉過頭,氣的用拐杖直砸“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當初孔融讓梨的精神都哪去了?”
事實上,這些人倒不是真不想管他,有一部幸災樂禍的小人倒想看看劉飛陽該怎么面對,拐杖打下去他還不還手,剩下頭腦靈光的人知道,領導不開口摸不到意圖,自己率先沖鋒就是炮灰的角色,唯有那一小部分人想趁機找找他的晦氣,可又畏懼他風雨不動的坐姿。
“呵呵…”
劉飛陽看他哆哆嗦嗦回去的身影,嘴角一笑,他懶得和老頭廢話,既然敢挑起田淑芬和二孩的話題,就早已想好對策,目前的狀況還算是在預料之中。
一位穿著棗紅色西裝,扎著天藍色領帶完全不會穿著搭配的中年,他是主任級別的人物,有可能升任副礦長,作為小武的親叔叔心里憤恨交加,田淑芬不跟自己也就算了,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跟,還便宜了外來人,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
見是時候自己追究責任,氣勢如虹的一拍桌子,側過身指著劉飛陽鼻子喊道“小崽子,我看你是小孩不愿意跟你動手知道么武是我侄子,我哥和嫂子都在醫院,剛剛給我來的電話,小武耳朵因為時間天長已經凍的變形,現在接不上,后半生只能有半個耳朵,人也是中度腦震蕩,處于半昏迷狀態,醫生說什么時候能恢復還得看具體情況,你說說,這筆賬該怎么算?”
“小武的叔叔?”
劉飛陽眼睛一瞟。
“廢話,在礦上的人誰不知道,如假包換”他向后一靠,略顯趾高氣昂。
“換?回爐重造?”劉飛陽詫異問道。
“噗…”他話音一落,明顯聽到有人因想笑而憋不住嘴唇噴開的聲音。
這是個導/火索,隨后演變成哄堂大笑。
“別笑,別笑!”他著急的左右看看,夸張的喊道,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咄咄逼人氣勢,被一句話徹底毀掉,惱羞成怒到臉色憋得通紅,狠狠的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劉飛陽鼻子走過來“小崽子,你別跟我耍嘴皮子功夫,老子不吃這套,我這個當叔叔的今天必須要給我侄子報仇,我他媽滅了你…”
“嘭…”
相比較而言,劉飛陽砸桌子的聲音要響亮的多,響聲傳出來的一刻,會議室里立刻鴉雀無聲,他嗖的一下站起來,速度之迅猛讓小武的叔叔為之一震,瞬間停止腳步站在原地,略顯蒙圈的看著。
這犢子氣勢不落半點,針鋒相對道“我好好跟你說話,不會好好聽是么孩子打仗就小孩子解決,給你點面子還蹬鼻子上臉,來,我在這,你揍我!”
他說著,往前上一步。
“你…”小武叔叔又是一愣,他知道這犢子能把礦場第一猛人摁在講桌上,自己坐辦公室喝茶水的身板上去只有挨揍的份,趁著這小犢子有火氣,必須得把氣氛挑起來,讓大家一起上才行,剛要回頭還沒等說話。
就聽“斯”的一聲。
作為兇器放在會議桌上的菜刀被劉飛陽舉起來,一刀砍在會議桌上,足足進去三厘米,刀柄還在嗡嗡顫動,坐在前面的最高級領導終于坐不住了,露出如臨大敵神色。
安濤深知這犢子敢拿菜刀剁,他已經有陰影,向后一靠重心不穩,直直后仰式摔倒,好在王琳肥胖的身軀還算靈活,趕緊躲到一邊,要不然很有可能把她也撞到。
就聽劉飛陽又喊道“我他媽就一把菜刀,孩子打起來,肯定是給我弟弟,他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挨槍子那天我都不去看他一眼,你要是敢伸根手指頭,我剁一根手指頭,探個頭就剁個頭,不行咱就是試試!但你要跟我平等對話,我把菜刀給你”
他說著,猛然用力給菜刀抽出來,順著會議桌劃過去,恰好落到小武叔叔面前,隨后五指張開,摁在會議桌上,瞪眼道“你要是剁我,誰皺一下眉頭誰是孫子,我手在這放著,脖子是今天早上洗的,來呀,來!”
聲音震人耳膜。
他這股蠻橫耍恨的勁還真把人嚇到,小武叔叔頓時被將住,拿起刀他不敢砍,不拿起刀面子上又掛不住。
正在這尷尬瞬間,緊接著就聽劉飛陽又道“我敢一個人來,首先是沒想著能站著出去,其次才是你們這些領導能不能讓我站著出去,說好的協商解決,都他媽一再挑釁我底線,能不能談?不能談我現在就走,這小犢子是死是活不管了…”
“我也不管了!”久久未語的田淑芬突然開口,她松開二孩,走下講臺,站到劉飛陽旁邊,前所未有的堅定道“我被人叫了三年張寡婦,不介意再被人叫一輩子趙寡婦!但是你就看,我能不能上市里,能不是上省里,能不能去京都,最后能不能把小武那個小人告進去,現在嘴上都罵我爛貨,可你們那個心里不是想爬上我的炕頭!有幾個沒調戲過我?要玩完就大家一起玩完,把我惹急了,女人小心丈夫找個小老婆,當兒子的小心有個后媽,當爹的小心我成為你兒媳婦…”
田淑芬憋屈幾年,從一個人獨守空房到二孩爬上炕頭,再到被小武堵在屋里,嚇得瑟瑟發抖,又在淫威之下不得不扒光自己,加上又被人指著鼻子罵,年紀還不到四十的她受夠了也忍夠了,最后她知道不能讓劉飛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戰斗。
她說完,在一片愕然中轉頭看向劉飛陽,隨后沒有半點猶豫的“嘭”的一下,雙膝砸到地上。
“以前我叫你飛陽,從現在開始跟著志高叫,叫你陽哥,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無論如何,我田淑芬這輩子不會對不起志高,他沒了,我就住在他旁邊,等有一天你看墳頭旁沒有我田淑芬,那就是我也不在!”
“陽哥”
講臺上的二孩也叫一聲,隨后咬牙想要跪下,可他腿還被綁的結實,微微一彎,身體嘭的砸在講臺上“/你姥姥,欺負我,咱們十年后二十年后再看!”
這一幕沒有劇本,沒有導演、更沒有事先的精心編排,卻真真切切沒有半點摻假的呈現在眾人眼前,效果震撼了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一躺、一跪、一個站著身體挺直腰桿,倔強到不肯低頭的犢子。
如果不把這個讓田淑芬跪下,讓二孩躺下,身上充滿凝聚力的犢子滅掉,十年后二十年后會是什么樣?他們不敢想象!
可如果滅,又怎么滅,難道是殺了?
一時之間,難以觸摸到的壓抑感襲來,憋的人上不來氣,需要把嘴巴張大才能呼吸。
劉飛陽深吸一口氣,伸出手“沒事,協商解決,剛才大家就是有點激動了,起來,呵呵…”
出乎意料的是,這犢子沒有趁機說感人肺腑的話,甚至剛才憤怒的表情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鄰家大哥哥的樣子,把田淑芬拽起來,隨后像是一個人的表演似的,坐回凳子上,向前看呆若木雞的小武叔叔。
“咱倆的事還得算,但不是現在,你往旁邊動動行么?”
這聲音中沒有威嚴,沒有命令,但卻讓人難以拒絕。
他足足愣神五秒,點點頭“行!”
身上氣勢全無,眼神都有些渙散的坐回去。
現在的劉飛陽很平靜,甚至比他走進門時還要平靜,當將軍擔心手下沒士兵,當教師擔心下面沒學生,兩個人的表演要遠遠比一個人唱戲更盡興,他不圖什么,可他為了的人恰恰知道感恩,這就已經足夠了。
從村里到縣城走了三個小時夜路沒凍死,相依為命兩個整年沒餓死,父母離開那天沒哭死,這也足夠了,現在的劉飛陽不想明天,只活當下,他空靈的看著前方,倒要看看那個不開眼的畜生,能把他憋屈死。
經歷這一番短暫的鬧劇,房間不再是那種稍縱即逝的虛假平靜,而是真的平靜,每個人臉上都如被外面寒風吹過一般,掛著沉重的冰霜,把原本的喜怒哀樂凍住,有一層厚厚的偽裝。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又回歸到原點,二孩拎著菜刀闖入老錢家的問題,這不是矛盾本身,而是所帶來的影響,暴風眼中心正是老錢。
此時的老錢再也不吝嗇自己的表情,坐在凳子上,五官都糾結到一起,他在想著怎么開口,能感受到周圍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看過來,更知道在場的所有人都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王琳更是牙齒磨得咯吱咯吱直響,到現在還沒有攻擊的機會,等會兒一旦老錢開口,自己必定要報一箭之仇。腳下偷偷踹安濤的凳子,更對幾個盟友使眼色,告訴他們做好準備。
老錢蹙著眉,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犢子,與之對視,他在那黑兮兮的眸子中看不出看點色彩,突然,他嘴角微微上揚,雙手支在桌子上站起來。
“你們忙,我不追究!”
他說完,在一片嘩然的目光中離開,讓人意外的是,腰桿挺的比以往都直。
老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在他看來,給一位未來不可阻擋的犢子設置障礙,遠遠不如自己吃點虧來的舒服,至少這樣何以睡得安穩,只有那些目光狹隘的小人,才會不厭其煩的撩撥這個犢子。
他不玩了,非常釋然的不玩了。
“呵呵,還有誰?”
劉飛陽看不出任何情緒的一笑,緩緩問道。
王琳萬萬沒想到這個快退休的老錢,臨走了還不給自己留一點好處,心里罵著他這樣的人難怪當了半輩子副礦長,最后還是爬不到正級,仗著人多,膽也壯了幾分,抬腳踹了安濤的凳子。
可能用太猛,安濤差點沒被踹到從凳子上掉下來坐地上,他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尷尬,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框“厄…我還有點事啊,是關于道德倫理方面的,其實也就是我跟安然的關系,我想說你這么一個大男人睡到安然家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對安然有影響,如果可能,你們盡快搬出去”
王琳惡狠狠的瞪著這個王八蛋,說話跟在炕上似的,軟綿綿的沒有力度,都像在做報告。她擔心給劉飛陽反擊機會,迅速站起來道“據說所知,安然從小到大都沒交過男朋友,也沒發生其他的事,而你現在住她家,我聽說她已經不是少女了,是不是有點不道德?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是趕緊搬出去,第二,帶著安然一起走,外地來了兩個小犢子,竟然霍霍我們礦上兩個女人,我不給你們大棒子打出去,已經夠給面子了,我不需要你感恩,趕緊選擇!”
她說完翻了個白眼,到現在還惦記著房子的事。
她拉攏的盟友還沒開口,就聞到一股誘人的玫瑰香,聽門口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聲音。
“你媽曾經也是少女,你爸爸給過選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