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悄悄瞄著四周的動靜,剛剛進來時,她已經看過一圈了,福安長公主沒在殿內,這會兒也沒再見有人進來,不是說,福安長公主日常修行起居,都是和寶林庵諸人一樣的么?
昨天,她在寧壽庵聽經,聽慧寧師太說到今天要過來給福安長公主華經的事,就動心思求了慧寧師太,跟了過來。
她見過一回吞金求死的人,那份痛苦,讓人看都不忍心多看,福安長公主據說就是吞金死的,那么位生而幸運、一生榮寵的公主,為了什么,竟要這么求死?就因為楊太后指給她的那樁婚姻?
和從前幾十大夜時時不停的折磨,以及她臨死前撕心裂肺的悔痛相比,要是嫁人時就知道會是這樣,她也許也會吞下一匣子金塊吧。
神思恍惚中,早課很快就結束了,寂明師太熱情的招呼慧寧師太和李桐,先往后院她的靜室喝杯茶,等著福安長公主的傳喚。
剛出了大殿,迎面過來的小尼姑就上前傳了福安長公主的話:請慧寧師太和同來的施主過去說話。
李桐有幾分意外,她沒想到福安長公主竟然直接請她一起過去,忙跟在慧寧師太后面,跟著小尼姑一路往庵后走,寂明師太跟到院門口,停下沒敢跟進。福安長公主的規矩,她不敢違背。
李桐轉過那座垂著青翠藤蘿的假山,眼前的闊朗讓她下意識的睜大了眼睛。
院子左右,用兩道老榆木花架,代替了抄手游廊,長長的花架上爬滿了生機盎然的薔薇,這會兒薔薇已經開了,卻還沒有盛開,碧綠濃翠中,點綴著早開的粉白深紅的小花,顯得格外清雅。
正對面三間正屋,比正常的正屋寬出一倍,一半留出來,做了極其寬大的前廊,廊下,正中放著張低矮的羅漢塌,東邊擺著張長案,長案上壘著幾摞書,西邊則放著茶爐茶桌,空余的地方,錯落有致的擺著幾十盆各樣蘭草。
福安長公主正坐在茶桌旁,不緊不慢的推著茶碾。
“長公主安好。”進了前廊,慧寧師太合什稽首,李桐落后慧寧師太半步,跪了下去。
“這里是方外之地,不講俗禮,你也坐吧。”福安長公主示意慧寧師太坐,斜著李桐道。
李桐還是行了大禮,這才站起來,坐到慧寧師太旁邊的椅子上。
“你是跟著宮里出來的嬤嬤學的禮儀?”福安長公主擺出三只杯子,用銀匙將碾好的茶粉放進杯子,看起來很隨意的問道。
李桐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她疏忽了,從前她從晉王立為太子后就常常出入宮廷,宮廷那套禮儀,熟的浸入了骨子里,這一跪拜,就現出來了。
“那倒沒有,”李桐心思轉的飛快,這事沒法解釋,只能不解釋。“我也不懂這個,這是第三回聽人說我學的是宮廷禮儀了。”
“喔。”福安長公主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側頭看著李桐,李桐迎著她的目光,坦誠相視。
“那倒是…挺有意思。”福安長公主慢吞吞說了句,就沒再說話,分好茶粉,提起小銀壺,沖了三杯茶,先推一杯給慧寧師太,自取了一杯,示意李桐自取。
三人安靜的喝完了杯中茶,慧寧師太放下杯子,看向福安長公主,她講究寡言,能用眼神的,基本上就不說話。
“法華經我看過幾遍。”福安長公主示意東廂的長案,“也收了幾本,這幾本都不太一樣,師太先看一看這幾本經,既然不一樣,必定有偽有真,先去偽存真,然后再講經學法,這才是正理,師太說是不是?”
“極是。”慧寧師太欠身應了兩個字。
“那就請師太先看一看那幾本經書,你陪著我走一走。”福安長公主站起來,李桐忙站起來,跟在她身后,穿過上房旁邊的寶瓶門,從小小的后園子里穿出去,就是寶林庵的后山。
“怎么想起來跟著慧寧師太過來?”出了寶林庵,福安長公主開口就問了這么一句。
李桐被她問的一個愣神,這可真夠直截了當的!
“慧寧師太在法華經上造詣深厚,可她講究寡言,聽說她要給長公主講經,機會實在難得,就求了師太,跟過來了。”
“喔。”福安長公主斜著李桐,“你母親樂善好施,寧壽庵至少有一半是你們李家給蓋起來的吧?你要聽法華經,還用得著找這樣的機會?”
“慧寧師太專心修行多年,這樣的俗務,聽說她已經很多年不聽不聞了,而且,我是信眾,可一沒皈依,二來也沒在佛法上花過什么功夫,想聽聽法華經,也不過就是聽聽而已,既沒有多大的愿心,聽了之后,只怕也不過爾爾,若沒有今天這樣的機會,并不敢去打擾慧寧師太。”
李桐答的很小心,這位長公主,銳利而且極不客氣,和她看起來柔弱玲瓏的外表極不相稱,這樣的性格,讓她很意外。
“嗯。”片刻,福安長公主才嗯了一聲,“倒是守份。”
李桐暗暗松了半口氣,這是好話。
“你剛成親,怎么就搬回娘家住了?”兩人沉默著走出幾十步,福安長公主先開了口。
李桐忍不住干咽了口口水,這位長公主,可真夠不客氣的,還是,就跟她這么不客氣?
“我摔傷了額頭,頭腦受了震動,大夫說要靜心靜養,最好常聽聽佛法經文,姜家在城外的別莊一來遙遠,二來荒廢多年,收拾起來不容易,所以我就只好先住到娘家的紫藤山莊,這些天,天天到寧壽庵聽聽早晚課,覺得好了不少。”
福安長公主轉進旁邊的亭子,側頭看著跟進來的李桐,斜斜的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慢吞吞道:“胡說八道。”
李桐愕然看著福安長公主。
“我打聽過你,你聽出來了是吧?”福安長公主旋了半圈,面對著李桐,李桐點頭,她沒隱瞞,她也不用否認。“既然知道我打聽過你,還跟我說這些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