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佳節,街上行人如織,無數小情侶看起來繾綣情深。
方若華只覺黛玉還是個小女孩兒,可她臉上竟也帶出幾分輕愁,一時心軟得不行。
水友們在一開始方若華點破這事時,一派歡欣鼓舞,這會兒看林妹妹思考人生,明明也沒什么,到個個心疼起來,紛紛說三妹講話沒有策略。
方若華:“…”
林妹妹什么都沒表露,明明只是稍有些傷感,遇見這等事,她還有點傷感呢,這幫水友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么東西。
也行吧,他們大批量給打賞送黛玉美人禮物,總歸是件好事。
其實黛玉大約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心頭那一點失落與糾結究竟是來自何處。
方若華卻是猜到一些,只聽黛玉這些日子,總在自己耳朵邊時不時提起寶玉,就知道她雖然年紀還小,但心中對自家表哥已經開始有朦朦朧朧的好感。
這時節的女孩子都早熟,黛玉見到的人還是少,只看她身邊的男人,只有寶玉溫柔體貼,心地純良,兩個人青梅竹馬,如此親密,會有感情是再正常不過的。
此時他們二人還不至于開始談戀愛,畢竟便是原著紅樓夢,也是自林如海病逝以后,寶黛之間的情感才漸漸有了異樣的變化,但黛玉心中也不是沒有一點情思,也許她午夜夢回,思及未來,想到的就是寶玉。
如今乍一知道,表兄妹若是結親,會損傷子嗣,心中自會有些別扭。
回頭果見黛玉小臉上帶出一抹愁緒,眼含輕愁的林妹妹,越發的靈性十足,方若華不覺一笑,隨即又收斂了笑意,招招手讓杏兒上來。
杏兒這丫頭如今也干練得很,堪稱方若華的左膀右臂,都不用方若華多說,就把剛才那一家子的事給打探清楚。
那一家來自泰州,小媳婦徐氏,夫婿姓王,二人乃是姑表兄妹,六年前成親。
徐氏性情溫柔,成親后與表哥感情頗好,但因婆母金氏年輕時與徐氏的母親時常鬧矛盾,嫂子和小姑子能處得融洽的本也不多,徐氏并不很受婆母的待見,嫁入王家后,日日立規矩,伺候婆母,丈夫雖心疼自己,卻不敢違逆母親,日子過得著實不松快。
“等到徐氏的子嗣接連出事,婆母便對她更為不滿,動輒喝罵,各種磋磨手段,恐怕對內宅不了解的男人就是聽了也聽不出其中的痛處。”
“這次徐氏的夫婿要來京城求學,帶著妻子也是擔心再把妻子留下,等他回去就只能看到一把枯骨,當兒子的也是左右為難,既想護著妻子,又不能不聽母親的話,這兩夫婦過得苦不堪言,不知今后會如何了。”
方若華輕嘆:“也不知什么時候女子才能真正立起來,而不是作為家庭和夫婿的附屬品存在。”
這話想得就比較遠。
方若華搖搖頭:“至少在眼下,女子結親不能只看丈夫,最重要的還是婆婆如何,是不是慈善明理,與自己合不合得來。。”
“丈夫一年到頭在后宅的時候又能呆多長時間,女人出嫁,主要是和婆母打交道,若是有個好婆母,一切都好,否則真要過那多年媳婦熬成婆的日子,那可真是如飲苦藥,難捱得緊了。”
黛玉臉上發紅,不大敢聽自家師姐這一番感嘆,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認,師姐說得極有道理。
“那婆母金氏,竟自己去找算命先生污蔑自己的兒媳婦?”
黛玉蹙眉,“徐娘子將來會怎么樣?”
方若華想了想,還是道:“痛是肯定要痛,但也總好過背上一身污水,一輩子不安。”
徐氏的丈夫說是對她很好,可那又有什么用?他難道能控制住自己的母親?
當婆婆的使出這等齷齪手段,也要讓兒子和兒媳婦離心,到了這一地步,別管徐氏怎么做,她在那個家里恐怕都不會好了。
方若華點破一切,對徐氏來說,自然是要痛徹心扉,但早點絕望,也比繼續毀滅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靈魂要好。
至少她覺得好。
這是別人的家事,事已至此,未來如何還是得看徐氏自己的。
方若華沒再多關注此事。
元宵之夜的這場偶遇,只是為幻真觀方真人再多添了一點名氣,也為京城百姓多加了一點談資,如此而已。
到是很久以后,聽說徐氏后來和表哥和離,帶著嫁妝,帶著女兒回了家。
一年后又改嫁給一個普通的商人,比徐氏大三四歲,兩個人又生了一子,日子的確尋常,商人也并不比她表哥有才,卻因為不與婆母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丈夫也溫柔體貼,生活過得還算好。
王家表哥在表妹別嫁后,同樣娶妻生子,這也算是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元宵節當日,幻真觀方若華的驚人之語,以最快的速度在京城流傳開來。
就是皇帝也聽聞了一點流言,把方若華請到宮中詢問了這些問題。
方若華自然不會隱瞞。
黛玉想搜集什么信息也許不大容易,可皇帝想搜集信息的時候,卻不是一般的簡單。
幾乎沒多久,關于表兄妹結婚的婚姻狀況就匯總起來,送到了萬歲爺的案頭。
沒有總結的時候不曾察覺出來,可這一看報告,果然情況大為不妙,表兄妹結婚有很多都是沒有子嗣,子嗣早早夭折,還有殘疾的孩子出生,也有沒什么問題的,但只看這些出問題的數量,就足以讓人心驚。
皇帝或許聽不太懂方若華講的那些遺傳學的知識,可不妨礙他看得懂結果。
再者,他對方若華的本事心中有過高的評價,對方若華說出來的話,也更加重視。
沒過幾日,皇上緊急給自己母舅吳家下了圣旨,竟允許本來已經記了名字,要參加選秀的表妹免選,不光是今年,以后選秀都會有所避忌。
這圣旨一下,朝野大嘩,好些人家里有表兄妹定親的,都解除了婚約,當然也有一小部分不信這個,覺得親上做親,那是天大的好事,可就是不信,難道還敢和皇帝對著干?
大殷至少在短時間內,表兄妹,表姐弟等成親的人數應該會迅速下降,至少這一年,也許會無限接近于零。
只是也并不都是好處,還有一批已經結了親的女人們以淚洗面,因為夫家竟都打起納妾生子的主意,大部分女子都忍了,還有的主動給丈夫納妾,唯獨一小部分不肯妥協,主動和離。
無論做什么事,總歸都有利有弊,方若華當初提這件事,也預料到現在的結果,本就無可奈何,她也沒把責任往自己身上兜攬。
總會過去的。
新的一年來臨,方若華的名聲是日益上漲,她的生活到并沒有多少改變,駱長天再也沒有現身說一些有的沒的話。
經歷過這幾個小時空,除了那次考試不算,她從沒有在小時空里遇到圣德門的修士,想必是有一定的制約,長天真人那類大能,不可能隨隨便便想到哪里走上一圈,就到哪里走上一圈。
駱長天有些討厭,方若華到不是怕他,就是不太喜歡,能不見面,終歸還是不要見面為好。
冬日的寒氣漸漸褪去,春日將至。
一連下了幾場春雨,就是幻真觀的莊戶們也呼起了佛號,前些年的災荒著實嚇到了老百姓,開春有些好兆頭,農戶人家就沒有不高興的。
這日,天氣轉晴,江南那邊的文萃集錄又出新版,方若華一早得了書,里面有她爸媽寫的各類文章,就是她讀了也覺得有趣。
尤其是她爸爸寫得東西,哪怕尋常小事由他落筆,也能趣味橫生。
這回的文萃集錄,在正刊上方肖調侃歷史侃到前朝末代帝王的功與過,言辭大膽,筆調辛辣,愣是讓一干在筆桿子上從不輸人的文人墨客大半個月沒敢給寫評。
當然,半月后評論爆發,一時集錄上刊登不完,不得不增刊了三回。
方若華卻只先收拾三冊副刊出來,給黛玉和賈府的姑娘送過去。
文萃集錄正刊刊登的都是比較正經的文章,依托經史子集,言之有物。
但是副刊便不那么講究,江南大佬們也是被方肖給帶歪了,個個匿名,腦洞很大,想寫什么寫什么,方肖自己目前就在副刊上連載了一篇推理小說,寫得是一個推官探案的故事。
故事背景就是當朝,內容雖然大部分都是純屬虛構,但里面有很多影射的東西很有趣,對于律法知識又很豐富,讓人讀來耳目一新。
反正如今只寫了兩個月,就讀者眾多,連黛玉都是他的書迷,月月等著追讀,哪個月要是晚到幾日,便是黛玉也會惱一惱。
看來她爸爸有點做網絡寫手的潛質。
收拾好文萃集錄,一部分送去藏書樓,一部分送去給黛玉,方若華又把方肖夫婦假托大夢客之名寫得新作——《夢游太虛》收好。
大夢客如今不光是江南名士,在整個大殷也屬于最頂尖的那類名士。
如果不是大夢客不露面,恐怕連皇帝征辟的旨意也要送到他們頭上。
實在是這位名家所寫的東西,雖然說是虛幻,可是無所不包,讀書人能從中品讀詩詞,農戶能從中找出精耕細作增加收成的方法,商人能看到發家致富的良方,官員讀之,也能從中體會到官場奧秘。
方若華沒想到自家爸媽竟然這么有閑情雅致,跑到紅樓同人來真認認真真著書立說。
但她能怎么辦,也只能由著這兩個老小孩去。
就是不知道聽得贊譽多了,這兩位會不會很臉紅,不過看那幫水友們到是視若無睹,想必以自己爸媽的臉皮厚度,也不至于會覺得不好意思。
黛玉那邊收了書,立時便回了一封信,信中夾著她自己寫得評論文章,還有一本話本。
方若華也沒想到黛玉居然養成寫作的習慣,而且不是寫特別正經的文章,反而寫起話本子來。
“噗嗤。”
話本里黛玉毒舌的厲害,大概是以賈寶玉為原型寫的,一個大家公子哥與女鬼和狐妖相遇的故事。
雖然能看出黛玉筆下的文字靈氣十足,但故事本身還顯得有點稚嫩,可黛玉偶爾冒出來的那點毒舌的小調皮,著實讓人一讀就心生歡喜。
方若華看完了話本,又去看黛玉寫得其它評論文章,這一看更是笑得不行,前仰后合。
文萃集錄里登了一部分江南學子的策論,大部分都是江南各大知名書院提供,能登上集錄的,無不是學子中的佼佼者。
結果黛玉這小丫頭引經據典地批了好幾個學子的文章。
方若華讀到一篇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之類的策論,列舉了前面幾個因女禍亡國的例子。
黛玉就以反諷的口氣寫了一篇評論,乍一看似乎持贊同意見,認真一看,文字之犀利,估計能讓原作者羞憤得撞墻,連那些被他引用的帝王們都要從祖墳里蹦出來找他算賬。
方若華一邊看一邊笑,水友們有古文字功底不錯的,也看得酣暢淋漓,為原稿搶破了頭,算是讓她見識到腦殘粉的強大殺傷力。
可是搶也沒用,方若華打算自己保留,抄錄了一份才讓人把抄錄的送去江南。
方若華自己不注重這些,卻不愿意讓辛辛苦苦養了這么長時間的小姑娘也去挑戰一下此時的社會規則。
一連看了許多文字,方若華閱讀的興致到是被勾了起來,手邊又沒有新書讀,還挺別扭的,整理完手頭的稿子,收拾妥當,干脆披上衣服出門去逛逛書肆,看看有沒有新書可以買回來讀。
現如今消遣的方法著實有些少,整日看歌舞,看戲也沒什么意思。
方若華對京城各大書肆來說,也是熟客,一般過一段時日她便是不去,書肆掌柜都會找幫閑的送來新書單子,對大客戶,古今中外的商人都不會不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