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掃一眼,道士和和尚她竟都認識,不能不說京城神棍圈子著實是小得很,無塵老道又是老江湖,交游廣闊,這兩年沒少帶著她結交各類狐朋狗友,通常都和他一樣,也是混神棍圈子的。
雖說道觀和佛寺肯定是有競爭,但到也沒有什么大沖突。
國內宗教就是這方面好,無論古今,佛信徒也不一定就不信教,經常愛去道觀拜拜神的,到了佛寺說不得也要捐些香油錢。
所以僧道們,尤其是當下時代京城附近的道人、僧眾都頗為理性,彼此見了面也能打一聲招呼,當然,別跟人家推銷自家的信仰就好。
方若華和黛玉對這些不大感興趣,想聽人講經,可用不著等到正月十五逛廟會的時候,便領著黛玉一人拿了一盞花燈,逛逛街,買點小零嘴,看看街頭雜耍藝人們表演。
黛玉來了京城,沒少隨著方若華出來玩,但想要看到如此熱鬧的場面,那也只有逢年過節才有了。
一直逛了一圈,風大又有點累,方若華剛想帶著黛玉回家,就聽旁邊一算命的瞎子,神秘兮兮地道:“…你這種情況,肯定是上輩子作孽太多,因果報應,要想化解,咱們京城唯有三個地處,三個人能幫得上你。”
“第一個,不消說,自然是鼎鼎大名的幻真觀,觀主方真人,當今陛下有疑難也是找這一位解決,出了名的陸地神仙,滿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陡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方若華登時有些意外。
黛玉也把眼睛瞪得溜溜圓,忍不住轉過頭去看那算命先生。
旁邊兩個小道士特別有眼力地搬過一條長板凳,請方若華和黛玉坐下,看他們的衣冠,顯然是無塵老道的徒子徒孫,方若華也就不多客氣,拉著黛玉坐下。
右邊不遠處擺著張桌子,桌子上擱著一鳥籠,里面養一對畫眉鳥,旁邊豎著一個古舊的旗幟,上面只寫了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和尋常算卦的先生也沒多少區別,只是字看起來鐵畫銀鉤,識貨的會很欣賞。
坐在桌子后面的是個留著山羊胡的老先生,身體瘦削,臉上帶出一點笑,手里還揣著一個小巧的暖手爐,看樣式挺精致,衣服穿得是棉布,半新不舊,料子卻不差,做工也很細,整體看來似模似樣,反正不像一般的騙子。
此時,他眼前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媳婦,臉上發黃,黯淡無光,神情也恍惚,聽那算命先生說話,一開始好像心不在焉,后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淚吧嗒吧嗒就落下來,拽著老先生的袖子哭求指點迷津。
算命先生到是不急不躁,表現得卻是一副并不想惹麻煩的模樣。
“這不跟你說呢,能安安生生給你解決了麻煩的,京城附近也尋不出幾個,你莫不如去尋那位幻真觀的方真人?”
年輕小媳婦瑟縮了下,哭得一抽一抽的:“聽這名頭,恐便是京城里的大人物,我們,我們小門小戶的,來京城已經是大不易了,從來謹小慎微,哪里敢登人家的大門?”
算命先生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又道:“第一好的選擇,自然是方真人,當然,她老人家也不會隨便出手,聽說連萬歲爺去,人家都不一定次次接待,來往的也是王公大臣,讓你去找,的確為難你了。”
小媳婦低下頭去默默擦眼淚。
老先生沉吟片刻:“不去尋方真人,還有一位無妄觀的宋真人,只是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不常見客,去找他指點迷津需得等待,你要是不著急,就去無妄觀門前等著,等上個一年半載,沒準…”
“嗚嗚嗚!”
小媳婦哭得不行,“哪里能等那么久!”
“但是也沒別人了,第三位是我師父,我師父他老人家云游去了,你來得真是不湊巧,要是早一個月碰上我,說不得還能帶你去我師父面前,求他伸伸手。”
那小媳婦哭得更厲害:“…我與夫君進京求醫才不到半個月…這可如何是好?大師,求您幫幫我們夫妻吧,我們夫婦永記您的大恩大德。”
老先生不禁有些為難,沉吟皺眉,“但我沒太大的把握,別說十成把握,就是九成也沒有,而且解決你的問題,不光要做法,還需要用很名貴的藥,花銷不小啊,怕是少說也要十兩銀子,哎,若不然你再去尋一尋旁人,或許別人能力強,能省去許多麻煩。”
小媳婦聽他諸般推諉,到越發下定決心:“十兩就十兩,大不了我和表哥這幾天辛苦些,多接點兒活計,也不是攢不下來。”
周圍的人多去看熱鬧,注意到這邊的到不多,黛玉卻很少見到這等場面,心下好奇,低聲問自家師姐:“這位老先生可是易學大家?精通卜算之術?”
一開始黛玉也沒聽明白前因后果,可周圍人八卦,嘀嘀咕咕到把經過說了個七七八八。
今日元宵佳節,好多少男少女和小夫妻一起出來逛街,那小娘子便是與自家夫婿一起,只是剛剛人潮太多,二人走散了,她才繞到邊上看看,就算找不到夫君,她一個人也不好隨著人潮走。
小娘子剛一經過算卦的小攤子,算命先生便盯著她的小腹出神,神色恐懼,那小娘子還因此嚇了一跳,差點以為自己碰到個老不修。
算命先生卻是避之唯恐不及,收拾東西便要走,嘴里還喃喃自語——三年沒碰上這么邪性的事了。
小娘子許本就有心事,注意到那算命先生的行為,心中也是大驚,想也沒想就撲過去阻攔,哭著追問那先生可是知道什么。
老先生被催逼半天,也有點心軟,便指點她道:“已經出了這么大的事,萬不可再心存僥幸,前世因今生果,你便認命吧,你們夫婦沒有子孫緣分,強求也是要害了自家的孩子。”
但人通常都是不肯認命的。
那小娘子見老先生說得如此準確,一眼就看出他們家發生的大事,心中對他自然多出不少信任,死纏著人不放,只想求問解決之道。
林黛玉因為自家師姐的緣故,對于卜算之術還真有幾分信任,只是這隨意在街邊擺攤的算命先生也有這么大的本事,她卻也難免猶豫。
方若華輕笑,伸手招了招旁邊的一相熟閑漢,那漢子剛替人買了兩盒子點心,一見方若華相邀,麻溜就溜到眼前,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真人也出來逛燈會?哎喲喂,小的看這些燈都要喜不自禁了。”
他先捧了捧方若華,又吹了一把黛玉,把這小姑娘也夸成仙女下凡。
黛玉何時見過這等樣人,羞得臉色通紅。
方若華也莞爾,遞過去一塊碎銀子,起碼也有七八錢,才道:“給我妹子講講那算命先生的來歷。”
閑漢訕訕一笑:“真人是行家,您心里門清呢,跟您說也不會壞了規矩。”
“那位姓錢,過去還在無塵道長那兒聽過經,他老人家做過道士,也當過和尚,只是大家伙都知道,如今想要度牒難得很,他在道觀和佛寺都混不下去,前兩年就還俗娶了妻子,到這把年歲竟還生了個閨女。”
“京城居,大不易,錢老拜過碼頭,在街面上混口飯吃罷了,都是講究人,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這一點,方真人您心里有數。”
林黛玉:“…”
“啊啊啊啊啊!”
水友們個個都如遭遇晴天霹靂。
“我們三妹這溫柔端莊大氣的師姐形象啊!”
方若華到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形象,揮揮發那閑漢下去,摸了摸一臉驚奇的小黛玉的頭。
水友們照例是羨慕嫉妒。
想想吧,一個人要是能隨時把林妹妹摟在懷里,摸她的小手,摸她那一頭青絲秀發,甚至還能掐掐小臉蛋,那是何等的美滋滋。
不光黛玉,紅樓美人無數,全部都在相當的水準以上,在這里生活,簡直是日日活色生香,美人環繞,絕對是神仙過得日子。
“從那小媳婦身上,還有她的行蹤很容易便能看出她家境中等,外地來的,應是泰州人士,身體不好,剛剛小產過不久,家中有常年患病的病人,很大的可能是她自己的孩子,而且病了很久。”
方若華指了指小媳婦腰上掛的白色的絲絳,嘆了口氣,“最近三年,她有兩個孩子夭折。泰州那邊的風俗,小孩子夭折不能入祖墳,喪事不能大辦,做父母的若疼愛孩子,便在身上系一條白色的絲絳以示思念哀悼。”
“任何一個女子接連夭折孩子,剩下的這個孩兒也病重,她的滿心滿眼的怕都是孩子之事,算命先生看出這一點,就不難把握她的命門。”
林黛玉蹙眉,心下不悅,她自幼多病,和弟弟一樣讓父母操碎了心,最看不得這等事。
方若華搖了搖頭:“那算命的如果只是想賺錢,沒害人的想法到也罷了,若能阻止那女子生育,說不定還是好事。”
“我看她身體虧損得厲害,此時最好不要再想要孩子,好生修養一段時日,否則怕是對壽數有礙。”
“可看她目前的表現,都到這等地步,剛剛還去求過子,想來是還急著要生,那算命的如果能打消她立即要孩子的心思,哪怕只是一段時間,對她自己來說,也很有好處,到不全是壞事。”
黛玉恍然。
這也就是師姐在一處,聽一些關于生孩子的話題才沒覺得有什么。
“方真人。”
方若華正與黛玉竊竊私語,后面忽然有人喊她。
回頭一看,是齊道長,無塵老道的師弟,剛剛就看在前面不遠處同路人講經,看來也是膩煩了,跑過來偷懶。
這位齊道長嗓門極大,聲音洪亮,一嗓子喊出去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得到聲音。
“真人,你們幻真觀新出的排毒散不大對啊,老道我吃過拉了一晚上肚子,一宿起夜七八次。”
方若華莞爾:“聽說了,您老貪圖省事省心,三天的藥一頓吃完,只讓您拉一晚上,還得說我們的藥,藥性較為溫和。”
齊道長咳嗽了兩聲:“那就說明你們這藥效不足,總歸還有能改進的地方。”
“咳。”
黛玉忍不住輕輕扯了師姐的衣袖一下。
方若華回首,就見那邊正視圖達成協議的一老算命先生,和一年輕小媳婦,都目瞪口呆地瞪著她。
尤其是那算命先生,腦門上一圈細汗,眼皮微微顫動,連胡子也顫個不停,要不是小媳婦此時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方若華這邊,他沒準要露餡。
事實上錢老頭一顆心拔涼拔涼的,心想,可壞了事了。
他不認得方觀主,但有關方觀主的傳說,那也是如雷貫耳。
傳聞她武功一流,嫉惡如仇,京城地面上的綠林好漢不少在她手底下吃過大虧,死了的連尸體都剩不下,據說扔煉丹爐里廢物利用了,有幾個逃過一劫,從此洗心革面,平時連方觀主的名字也不敢提,甚至聽見幻真觀三個字就要渾身發抖。
別看錢老頭膽子不小,剛才編排方若華編排得也順溜,但這尊真佛確實到了眼前,他也心虛氣短。
方若華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到也沒說什么,錢老頭吐出口氣,偷偷抹了一把汗,把自己說過的話仔細回味一下,又放下心。
他也沒說這位方真人的壞話。
只是想到自己剛接了別人的銀子做這樁生意,他就覺得兜里三十兩銀子燙手的厲害。
眼珠子提溜亂轉,只想逃走,但左右圍觀者眾,一時到沒有機會。
那小媳婦回過神,撲過來竟撲通一聲跪下,哭道:“方真人,求您救救奴家,給奴家一條活路!”
方若華微微嘆息:“可是因為子嗣的緣故?”
小媳婦一怔,顯然方若華說得極準,她心中不自覺有了點希望,咬著嘴唇點頭。
“小婦人與表哥青梅竹馬,六年前成親,到也琴瑟和諧。”
這女子面如枯槁,閉了閉眼,似乎心中痛極,“但我對不住表哥,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