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淡定得很,說話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再小不過的小事,完全不值得一提。
皇帝和康親王都聽得出來,這是方若華在打圓場,可眼下這局面,他們當然得信,不光自己信,還要讓別人都相信。
至于內情,等今日過了,事情淡下去,自是要嚴查。
在場的所有人,只要不是傻子,個個恍然大悟,直呼吾皇洪福齊天,妖邪不敢侵擾。
方若華從袖子里摸出一盤香,請示道:“我前些時候合了些香,能驅邪祟,若是陛下同意,不如讓太醫來瞧瞧,如果合適,便點燃熏一熏這亭子。”
“無妨,朕相信王妃,弟妹只管點來。”
方若華也不推脫,取了一小塊兒香料,加到爐中,不多時,香氣氤氳而上,眾人明顯感覺到身體輕盈了許多,酒意瞬間就散了,有幾個胳膊腿不好使,一場夜宴下來,精神不濟,頭疼腿疼的,也竟松快得多。
這效果立竿見影,非常明顯。
連皇帝都感到素日的頭疼癥狀,有明顯緩解,不禁嘆道:“朕,真是有些日子沒這般輕松過。”
那些聰明人,本以為方若華是反應快,給皇帝解圍,此時卻不得不信,恐怕這位王妃真能看出門道,說不定,卻是個有修為的。
大殷從上到下都崇道,號稱修煉有成的高人無數,許多貴胄家的女兒也自幼入道觀修行,對于康親王妃是個修士這件事,大家接受得還算良好。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太上皇自然給驚動了,夜宴自然也就結束,但這事還遠沒有結束,太后回過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來,心里害怕,出了一身的汗。
太醫誠惶誠恐地給她老人家請了脈,竟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只能模棱兩可地說些受了驚之類的話,開些安神的湯藥出來。
閑雜人等都給打發走,皇帝坐在太后的榻前,盯著太后喝藥,神色不動,康親王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已經怒到了極點,自家這個皇帝哥哥,向來是越生氣,面上越平靜。
他們兄弟兩個,在這方面還是頗有相似之處。
皇帝在榻前踱了兩圈,回頭閉了閉眼,低聲吩咐下去:“請康王妃過來說話。”
方若華此時是功成身退,正與睿親王妃坐在外頭哄孩子。
太上皇這些年一退位,身體到好了,連著生了好幾個兒女。如今最小的十八皇子和十九皇子才一歲多,眼前參加宴席的,也有兩個六七歲的小皇子。
剛才鬧得那么嚴重,大人都嚇得不輕,何況孩子,睿親王妃干脆拉著方若華把小孩子們聚在一處,安排嬤嬤乳母帶他們回去休息。
這邊剛處置完,皇帝身邊的公公就過來傳話。
方若華一進殿門,只見皇帝和康親王正坐在一邊下棋,太后已經睡了,見她進來,皇帝不禁笑道:“朕要謝一謝種卿家才好,他到是給朕和阿深送來了個大救星。”
“妾身可不敢當萬歲爺夸贊。”
方若華莞爾。
說了兩句閑話,康親王才細細詢問:“今天夜宴上發生的事,我雖知道不妥,卻也是一頭霧水,想來方姑娘比我們先察覺到了什么,不如給皇兄與本王解惑?”
方若華搖了搖頭,先道:“還請容許民女檢查下太后娘娘的鳳體。”
這個她就是不提,皇帝也想讓她去看看。
如今在深宮大內生出事端,皇帝起了戒心,連太醫院那些診斷不出結果的太醫,心里也覺得他們不是有問題,就是酒囊飯袋。
他如今到是更相信方若華這個因緣際會的外人。
外來人好,和任何勢力都不沾邊,至少在現在看來,她還是很可信。
方若華給太后診過脈,又檢查了太后最近吃用過的東西。
如果換成一般人,檢查起來或許還難些,但是對于太后,每日飲食起居都有詳細記錄,到是方便得多。
方若華直接拿筆圈出一份人參雞湯,又圈出太后這兩日用的香。
等宮人們拿殘渣取來讓她一看,方若華就忍不住蹙眉:“這雞湯里加了一種菌類,來自海外,用這東西配藥,吃了會讓人產生幻覺,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會變成畸形的怪物。”
“剛才我就覺得不對,陛下頭上的玉冠上也被灑了東西,不知道外人叫什么,我師門的人叫它‘烏羽飛’,接觸得久了也會讓人產生幻覺,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和康親王都大驚失色。
太后甚至忍不住拖著疲軟的身子坐起來,急聲道:“有人要害皇帝!”
方若華輕聲道:“這些東西都不常見,但是多是從某些食材里提取,陛下還是查一查最近都有什么新鮮的食材進了皇宮。”
康親王苦笑:“內務府的差事一直是何廣成負責,何廣成是義忠親王的人,怕是這會兒早沒了痕跡。”
皇帝閉了閉眼,到是鎮定下來,輕聲道:“走吧,不光是義忠親王會找父皇哭,我們也會。”
一連半個多月,方若華都是住在宮里,太后走到哪兒,把她帶到哪兒。
半個月后宮里放出去一大批宮女,還有不少太監出宮榮養,方若華這才和康親王一起回到王府。
宮里發生的事不能外傳,外面那些勛貴大臣們,唯獨知道的只有這位康親王妃深得太后喜愛,便是正經的兒媳婦皇后,在這位面前也得退一射之地。
一時間指望巴結康親王妃的人越發多起來,種家也跟著水漲船高。
種大將軍都急得牙疼。
自從他年老體衰,從戰場上退了以后,好像就再沒享受過這等賓客盈門的待遇,但他是半點都不高興,更不稀罕,他只牙疼地連身邊久不動用的親信也派出了京城。
種靈那丫頭要是再不回來。
假王妃要在京城翻了天。
種桓現在回想舊事,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腦子讓門給夾了,怎就想出那么個餿主意,以康親王和陛下與靈兒的情分,他直接全盤托出,康親王也會為靈兒周全。
到時候只說罹患一點小病癥,拖延一下婚期便是,怎會鬧到如此地步?
種桓最氣的還是自家那丫頭,大婚之期前一夜,你鬧這等幺蛾子,一點反應時間也不給他這個當爹的留,他就是有三頭六臂,又怎能安排得天衣無縫?
雖然有不少雜事打擾,但方若華的修行進展卻讓她很是滿意。
而且,還沒借太多康親王府的光,就在京城發展出一份小事業。
太后親口同意的,讓方若華于皇城內建道觀,選址已經選好了,就在御街和朱雀大街中間,那地方原是長公主清修之地,后來長公主嫁了人,地方便空下來,太后連地契帶里頭一些下人的身契都給了方若華。
方若華也是反復考慮過,才決定要建這座道觀,一來她修行有點上癮,這輩子的精力估計都要耗費在修行上。
二來,如今女子受到的約束十分嚴重,想四處走動都不可能。
出家的女道士卻是例外。
此時勛貴人家都崇道,道士的地位很高,若是有名氣的,便是見了皇帝等也可不跪。
這些道觀固然有很多根本就是藏污納垢的地處,但正經的道觀,大部分人都尊重。
方若華怎么想,怎么覺得自己比較適合走這一步,還省去將來被人操心婚事的麻煩,挺劃算的。
正好,閑暇時她煉了幾爐藥,都是最基礎的丹藥,像補氣丹,補血丹,排毒丹一類。
方若華的修行百科里,都沒有認真給這些丹藥命名,大家都是隨便叫的。
比如說補血的小紅藥丸,補氣的中藍丸子等等。
煉好了掃到隨便什么木盒子里一裝,反正不怎么值錢,煉起來也是工業化大批量,不費勁。
方若華自己煉丹煉得這般辛苦,草藥又那么貴,卻是不肯敷衍了事,隨便哪種都給取了比較妥當唯美的名字,又拿玉瓶裝好,很是注重包裝。
其中一種藥能滌蕩身體表層污垢,服用可讓人容光煥發,就叫了煥顏丹,算是第一種成藥商品。
換了旁人,想要把藥獻給太后皇帝什么的,讓皇帝給打個廣告,那可不怎么容易,方若華也是趕巧,給太后診脈,順便推薦自己煉的藥。
反正太后試過就再也離不得,也不是說就能返老還童什么的,但是衰老的皮膚再一次變得光滑有彈性,身為女人,對這種事總是特別敏感。
如今太后每天閉上眼睡覺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從玉瓶里倒出指蓋大小,瑩白色的藥丸,含在嘴里含小片刻,再以溫水吞服。
她老人家這般喜歡,宮里那些太妃,太嬪,還有皇后,妃子什么的,自然是個個說好。
以至于方若華的道觀還沒建好,就有那么一點名滿全京城的跡象。
蘇州城外三十里,
有一小小的古渡口,渡口旁邊就是已經有兩百年歷史的月老廟。
這月老廟早些年香火鼎盛,這兩年因為有一伙水匪在周圍流竄,又發生了一次水災,這等魚米之鄉的老百姓也陸陸續續遷徙走,人少了月老廟也就日趨凋零。
種靈坐在月老廟門口的大青石上,蹙著眉頭,心里有點擔憂。
也不知道康親王府那邊怎么樣了。
她不是故意要讓家里老父親擔憂,也不想要王爺難堪,但做人需恩怨分明,有仇不能不報,有恩也不能不還,當年她在京城行俠仗義,不小心落到那個采花賊王兆明的手里。
若非當時快劍云飛路過,一劍誅殺王兆明,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
如此大恩,豈能不報?
弈劍堂老堂主賀路,發英雄帖,說快劍云飛殺死青云門何英與賀語夫婦二人,并一家三十七人,手段殘酷,罪大惡極,號召天下英雄將其誅殺。
賀語是賀路老英雄的愛女,賀路自幼就對女兒十分疼愛,賀語也爭氣,有一身好功夫,雖然嫁給個文弱書生,但夫妻恩愛,生下三子一女,和和美美。
如今何家一夜之間讓人滅了滿門。
賀路白發人送黑發人,失去女兒,不暴怒才怪!如今整個弈劍堂門下弟子傾巢而出,便是快劍云飛自從出道以來顯少落敗,堪稱江湖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恐怕也不是賀老爺子的對手。
她要勸云大哥避一避風頭。
正想著,種靈一抬頭,竟看到幾張熟面孔,她登時一驚——家里老爺子把三叔都給派出來了?
種靈轉身就一縮頭,起身就要走,可剛走出沒幾步,她立時猶豫。
三叔已經有些年頭沒離開過京城。
老爺子讓他老人家出京找她,怕是真著急了。
也就一瞬間遲疑,一個身體圓潤,長得和彌勒佛似的的中年男人已經大跨步走過來,伸手把她攔住。
那男人一張臉,就是板著也像是在笑,可是聲音卻嚴肅中透著一點冷冽。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給咱們種家添了多大的麻煩!”
“三叔!”
種靈緊緊蹙眉,頗有些倔強地咬了咬嘴唇,略有些艱難地道,“我知道…等事情結束了,我自然會回去跟父親和深哥哥賠罪,到時候要怎么罰我,我都認了,但是現在…我不能跟你們走。”
那位三叔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一把拽住種靈,哪怕她不情不愿的,也把她拖到旁邊的小茶館里坐下。
眼看種靈這孩子又是忐忑,又是焦慮,身為長輩,三叔也有點不忍心,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把這些時候京城發生的事都詳細敘述了一遍。
“你別怕,你逃婚的事,還沒有傳揚開,哎,你爹爹為了你,可是拼命周全,你要是再不懂事,不光對不起你自己,也對不起老將軍。”
種靈整個人都愣住,一聽到種桓讓家中丫鬟替嫁,她面上立時又紅又白,心情復雜,再聽到康親王竟認了此事,愿意把一個‘假王妃’供在家里,靜待她回歸,臉上不禁飛紅,低下頭去。
深哥哥自小便十分體貼,她也不是不喜歡深哥哥,哪個女孩子對未來的良人沒有憧憬?
自從定了親,她對深哥哥的感覺就越發不一樣了,她也幻想過,自己和深哥哥一輩子幸福快樂得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