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每每路過,心里都有些惋惜。
這里還是太小,南燕道胡同整體又破舊的很,從房子到地面,再到里面的老頭老太,諸多居民,看著就低端,不成氣象。
如果下點力氣,改造一番,方若華覺得此處完全可以打造個傳統文化街,吸引一波外地游客。
所有的店面好好裝修裝修,整理得漂亮些,多添加復古元素,運作運作,在旅游名片上添上一筆,最好找幾個旅行社合作,生意肯定就好做多了。
要是能打造個‘網紅爆款’,那說不得還要客似云來呢。
方若華如此說,‘文房四寶’的老板邵俠,邵大爺就笑:“誰不想?可咱們沒錢,這破地方也拉不來投資。”
話雖如此,可方若華還是不覺得沒錢是什么都不做的必要條件。
她自己吃飯花不了十塊錢,衣服一身破舊的湊湊合合,離窮困潦倒都不大遠,可她卻總有一種狂妄無知的自大,或者說自信。
方若華想做的,一定能做成!
唔,志向遠大的方姑娘手腳麻利地把店面打掃干凈,鋪開宣紙,準備畫一幅水墨,現在剛過晚七點,街面上的燈光亮起來,卻還不到晚上的客流高峰期,還有時間,畫著玩吧。
其實他們店里做得最好的生意,都是機器大批量生產出來的裝飾畫。
從二十塊錢一幅,到一百錢一幅的都有,看大小規格,通常二十塊的小幅賣的最好。
現在文化市場是挺紅火,可是會到他們這地方買東西的客人,那真是很一言難盡了。
方若華打工一個月,機器畫賣出去不少,清空了兩個貨箱,水墨畫賣出去兩幅,都是她畫的工筆山水花鳥圖,色彩絢麗,一幅三百八。
比那些裝飾畫,貴不了多少。
至于那幾幅耗時耗力,價格定得很不便宜的油畫,目前還擺在柜臺的玻璃框內裝門面。
估計這么下去,十年八年的別想賣出去。
“若華,你給小財它們把狗糧給添上,該吃晚飯了。”邵俠韓了一嗓子。
方若華正細細描摹杜鵑春睡圖。
大片的杜鵑花絢爛盛開,寥寥幾筆勾勒出懶洋洋的老叟,稚子和花叢中入睡的絕色美人,美人分不出男女,卻是極具妍態。
方若華自己看過,都覺得自己筆鋒之下緩緩出現的美人很是動人,更難得的是很真實,整幅畫都蘊藏著一點真意,好像她當真是在古廟旁邊的花地中,看到這些人,這些美景,于是落于紙上。
然后最后一角的香車寶馬沒有畫完,方若華擱下筆去翻出兩個食盆,一個裝狗糧,一個裝貓糧,又翻出一只海碗,里面裝兩個滿頭,順手做了兩個煎蛋。
狗糧擺在年僅一歲半的小狗崽子灰耳朵面前。
貓糧扔空調上就行。
他們胡同的一霸,大殺四方黃霸天,通常喜歡在高處用餐,而且不喜圍觀。
饅頭和煎蛋,塞給躺在門外臺階下,涼席上的步一君。
方若華特別溫柔地瞇著眼睛把飯遞過去的。
通常情況下她在孤兒院叫院內的孩子們吃飯,從來不會這么溫柔。
那也沒辦法,誰讓那幫野孩子們沒長人家步一君這樣的臉,沒有人家這樣純凈動人的氣質。
在整個南燕道胡同,上到八十歲的老人家,下到八歲的小孩子,無分男女,面對腦子似乎有點問題,不愛說話的步一君,聲音都低個七八度。
邵俠老爺子就好幾次說過,如果把步一君打扮打扮,做成海報掛在他們門上當,他有信心一個月的銷售量趕得上以前一年的。
這世道,美色是優質資源,能換取巨大的利益,可惜,步一君不喜歡照相,更不喜歡見人,就像現在,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躺在涼席上面,身上披著和麻袋差不多的灰褐色的大斗篷。
不要說不仔細看看不到臉,一不注意,連他的人都瞧不見,只會以為那是一灘建筑垃圾,就和胡同里道邊堆疊的水泥袋子,廢棄磚瓦毫無不同。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如果不是他長了這么一張臉,就像他這樣,一到冬天就和冬眠的動物一般,可以不言不動二十四小時的,恐怕早就活不下去。
和方若華一起在店里打工的兩個小姑娘,都猜步一君是個有故事的男人,這個故事或者唯美浪漫,或者慷慨激昂,總之,不信他是普通人。
可惜,再有故事也不能當飯吃。
步一君接過碗,也不肯起身,只是略側了側身體,一只手伸過去,把饅頭揪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后斯斯文文,慢條斯理地往嘴里填。
方若華竟覺得有一點賞心悅目。
許默帶著小麻花從胡同口停車,繞過在地上畫方格子的幾個孩子,向‘文房四寶’的方向走。
小麻花一手夾著電腦包,步履匆匆,神色凝重:“頭兒,您說,方若華這姑娘才多大?她能行嗎?上一次不會只是巧合吧?”
許默蹙眉:“吵死了。”問他這么多,他上哪里去找答案?
小麻花登時閉嘴。
“那畜生反偵察能力很強,查到現在也沒有查到結果,別管什么法子,都要試試。”
郝董事長身份不一般,如果出事,必將引起社會動蕩,云天集團若出個什么亂子,那影響太壞,光是S市就有上萬人為云天工作,這不是鬧著玩的。
“就在前面。”
小麻花已經能看到文房四寶的素色招牌,不禁舒了口氣,“希望這次咱們能順順利利,馬到功成…”
咔嚓。
腳下一聲脆響。
許默身體一僵,緩緩把腳抬起來。
小麻花有點意外,呆了呆低下頭去,隨即大驚失色:“這,這…先生,您怎么樣?”
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傾國傾城色!
步一君慢慢抬頭,臉色蒼白,瘦的略過分些,皮膚透明,可還是漂亮,仙氣裊裊。
那些電視里渣特效的仙俠大片,如果能把這張臉放上去,哪怕五毛特效,也會有一種高成本,大制作的高級感,絕對的。
“您沒事吧?”
小麻花口舌一向利落,這會兒聲音都發顫。
許默呲牙:“還問什么問,叫救護車。”他一邊想著今天穿錯了鞋,一邊蹲下身去看步一君的手。
步一君的手修長潔白,屬于任何女人看了,都會有一種舔一舔沖動的手。
方若華身上最漂亮的也是手,估計和他放在一起,也要稍顯遜色。
此時這雙手還是很美,卻是一種很殘酷的美,皮開肉綻,鮮血橫流。
小麻花幾乎要哭出聲:“頭兒,您那靴子是厲害,平時踹犯罪分子,一腳下去就能解決戰斗,但是,您這一不小心踩到了人民群眾…”
會不會已經夠上了重傷?
小麻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重傷的評定標準,可心里還是沒底。
許默已經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步一君的手,也有點心驚膽戰,所謂十指連心,這得疼成什么樣?
他剛一伸手,步一君就把手縮回袖子里,翻了個身,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又閉上眼。
許默一驚。
方若華拎著碘酒和紗布出來:“他不喜歡和生人接觸,許警官,您讓一步。”
說著,她便上前把步一君的胳膊扒拉出來,仔細檢查了下骨頭。
“筋骨沒事,皮肉傷。”
順手特別嫻熟地倒上碘酒,拿紗布仔仔細細地包裹好,每根手指都照顧到,動作又快又利索。
給他包扎完傷,方若華又把飯碗拿起來,不知從哪摸出雙筷子,將剩下的煎蛋卷了下,直接往步一君嘴里一塞,然后招呼邵俠:“老板,送步一君去打針破傷風,傷口需要上藥包扎再處理處理。”
邵俠趕緊過來,美滋滋地把人送走。
許默連忙要跟過去,方若華攔了一下:“回頭找您報銷就行了,我們社區醫療站的馬醫生是邵老板的心上人,他老人家逮住機會就想去獻獻殷勤,讓他送挺好的。”
“對了,您二位到我們這兒來,是有公干?”
小麻煩一拍腦袋,確實是正事要緊。
一行人轉移到店里,在窗邊平整光滑的大理石桌面旁邊坐好,小麻花才把電腦包拿出來,戴上手套,從里面取出一份檔案袋。
“我們這次過來,主要還是為了尋求幫助,上一次方同學您幫助蘇省H市的林警官破解了密碼,使得人質獲救,警方所有同仁,都非常感激。”
“這次密碼殺手竟然出現在我們S市,綁架了云天集團的董事長郝先生。”
方若華驟然抬頭:“…”
她明明救下對方一次的,居然還是被綁架了?
許默低著頭,心中也有些憋屈,因為郝董事長剛剛遭遇過一次綁架事件,刑警隊這邊逮捕了郝董事長的司機,正在審訊中,因為案子沒了結,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打郝先生的主意,他們專門派出警員保護他老人家的安全。
沒想到,在重重守衛之下,郝董事長到自己主動變裝逃開警方和保鏢的護衛,結果…
現在說這些都已然無用。
“犯人寄送過來一幅,據說是暗藏了密碼的畫作,我們請了幾位專家,都說短時間內破解不大現實,可是我們時間不多了,只有三天。”
小麻花嘆氣,“請您幫我們看一看,如果您能在三天內幫我們破解掉密碼,那您就是我們最后一個儀仗。”
他們沒有放松對密碼殺手的追捕,但是,人質安全終究是最重要的。
說話間,檔案袋打開,露出的就是一幅畫。
小麻花看著這幅畫,頭都疼得不行:“我真是弄不明白,這上看,下看,怎么看就是一堆烏七八糟的色彩,黃色,紅色,藍色,我們都快要拿X光機照它了,還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這是打印的版本,您可以拿回去仔細看,慢慢看,只要三天之內…”
方若華輕聲道:“這是S市西郊的東方之光玻璃棧道的俯瞰全景。”
許默:“…”
小麻花:“啊?”
方若華取出手機上網,調出一組圖片,放給兩位警官看。
“您二位仔細看,這應該畫的是前天傍晚,五點到七點半的玻璃棧道,前天有一位小伙子在東方之光的玻璃棧道上跳舞,向女友求婚,場面壯觀,視頻在網上率很高。”
方若華想了想,搜出視頻來讓兩位警官看。
“畫中展示了漂亮的煙花,還有,懸崖峭壁,山澗瀑布,構圖非常漂亮,線條也很美。”
許默:“…”
小麻花無論如何都無法從這幅圖畫中看出什么玻璃棧道。
許默嘆氣:“我向來以為自己辦案經驗豐富,知識和直覺都不缺,現在我算是明白了,我離罪犯的腦子還有十萬八千里。”
方若華也覺得自己可能解釋不大明白。
她總不能告訴兩位警官,她是附在這幅畫身上,親身體驗了它的創作過程,這才能第一時間準確辨識出它究竟是在表達什么。
不過,還是表現得很專業的樣子,自己寥寥幾筆畫了一幅特寫。
正是東方之光的俯瞰圖。
“時間有限,我簡單畫一下。”
畫完,方若華把自己畫的畫撕成八片,重新組合排列。
“你們看,現在應該能看得出來了。”
許默低下頭看了看,這么一看,確實能隱約看出犯人寄來的圖畫,和眼前的圖畫有一些相似之處。
小麻花愕然無語:“誰能有這么高深莫測的觀察力,怪不得我們的專家沒辦法。”
眨了眨眼,方若華只道:“我想,您兩位請教的專家里面,也許缺少一位對各種形式的畫作都有深入研究的大畫家或者批評家。”
許默無語。
事實上,他們還是請了。
到不是為了破解密碼,主要還是為了通過這幅畫,追蹤殺手本人。
小麻花使勁撓頭:“好吧,就算這幅畫是什么東方之光,可是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密碼。”
“這一共是八個空格,無論是數字,字母,符號,還是文字,都是八個。”
方若華點頭:“上一次我幫林警官他們看的那幅畫,是利用視錯覺構成的圖片,里面藏著一幅數獨題,解答完數獨題目,密碼就得了出來,至于這一次…我想,還是需要去東方之光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