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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戲謔

  夜姑笑起來:“夫人何必在意,他要知情識趣,供他幾年,送走了事,他要想搗亂,那到要看看南安該誰的話才算數!”

  方若華哭笑不得:“夜姑的心氣可是變高了。”

  當年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拼盡全力也只想活下去的姑娘,現在神采飛揚地跟她說,區區一縣令,完全可以不當回事。

  縣令是什么?

  父母官。

  掌控一縣生死。

  在當下人治的環境下,一個糊涂縣令,能讓一整個縣城的老百姓都過得生不如死。

  這個姓任的,在當下或許并不算特別惡劣的那種官員。

  比他好的官員很多,比他差的當然也有不少。

  事實上正經地科舉取士選出來的官員,在能力上多數都不會有大問題,能考出來的,無一不是智慧,運氣,毅力都不差的佼佼者。

  但是,這人能力再能看得過去,他不符合南安對于官員的要求。

  任程偉昨天召見幾個鄉紳時,聽聞徐家有位守寡六年的姑奶奶,還說要為其上奏朝廷,立貞節牌坊。

  到把徐家給嚇了一跳。

  人家姑奶奶之所以未曾改嫁,只因看重的人接連喪父又喪母,只等孝期過去,便要辦喜事。

  只是一個是鰥夫再娶,一個是寡婦再嫁,兩家都低調,不肯傳揚而已。

  縣令到是勤奮,來了之后立時就要和左懷辦交接,對權力和威儀看得都頗重。

  看來以這位的脾氣秉性,是注定了要有一場碰撞。

  只有兩個結果,第一,把這人的脾氣給磨平磨圓,讓他知道規矩。

  第二,把人弄走。

  她不會接受第三個結果。

  方若華按了按眉心,輕聲道:“我一再要求你們要守規矩,講規矩,一切按規矩辦事,就是想盡可能地把個人的影響力降到最低。”

  她笑起來,“想讓我們的船永遠都不會沉下去,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領導者只能在規章制度內管理我們這條船,如此一來,就算很不幸,在某一條出現一個特別糟糕的領導,他所造成的破壞也不會很嚴重。”

  春雨一邊半懂不懂地聽自家夫人的道理,一邊特別輕巧地給她梳了個靈蛇髻,簡單畫了南安新近流行的妝容,穿戴齊整。

  鮮嫩的杏黃色百褶鳳尾裙,配上花釵,素雅簡約,銅鏡一照,方若華整個是一弱柳扶風的小美人。

  她這樣的清秀相貌,換做現代可能會有人覺得太過寡淡。但是,卻還算是符合當下的審美。

  不光是市井民間的美人,放在大戶人家,也能當一句秀麗。

  送行宴就選在了獨秀山莊,是方若華自己的地盤,安全方面到無需操心。

  南安城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們都來赴宴,除了送別前任縣尊,有始有終,處好關系,對于現任的這位,也得看看品性,瞧瞧脾氣。

  雖然流水的縣令,鐵打的豪強,本地的地頭蛇們才是南安的真正掌控者,但縣令是朝廷命官,要是脾性不好,還真有點難辦。

  獨秀山莊特有的燈光,柔和又明亮,不刺目,只讓人感覺歲月靜美。

  左懷坐在主位上,四下看了看,嘆道:“還真有點舍不得。”

  左右幾個鄉紳員外豪商,齊齊笑道:“縣尊是高升,是喜事,好事,可不興嘆氣,把福氣再給嘆出去就不大妙。”

  左懷在南安這幾年,縣令當得頗為平易近人,還有幾分道家無為而治的意思在,與南安豪強相處時沒有出過太嚴重的矛盾。

  當然,最主要是南安飛速發展,大家光賺錢就賺不過來,也沒有力氣搞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事。

  相處得好,自然顯得親近。

  任程偉坐在桌前,面無表情,心中有些不自在。

  來之前,他也和同窗打探過,左懷乃太傅公子,為人風流浪蕩,貪杯好色,這等樣人當官,想來也是個糊弄事的。

  可他這一走,滿城的鄉紳們盡皆討好,還弄了個萬民傘,弄了個百姓苦留的戲文出來。

  他最看不起這等人,奈何人家父親位高權重,自己若想安安穩穩地當好這一任縣令,還真不好太過得罪他。

  哎,沒想到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竟要被逼對一個紈绔曲意奉承。

  任程偉估摸著時間,默默捏了捏酒杯,在腦子里想了兩個祝酒詞,干巴巴地敬了左懷一杯酒。

  左懷很給面子,一口喝干,笑道:“南安就盡數托付與任大人了。”

  說著,轉頭沖身邊圍坐的鄉紳瞪眼,“你們幾個,可要多多幫襯著咱們任大人些,少生是非。”

  周邊鄉紳齊齊應是。

  任程偉也含笑點頭,心中卻更是不悅,真以為自己也是那等貪腐之人?

  他苦讀十數年,一朝金榜題名,只望今生能有幸名留青史,絕不會與人同流合污。

  任程偉咳嗽了聲,正想提點這些鄉紳幾句,就見一群鄉紳個個安靜下來,齊齊轉頭看向后面。

  “海王到了。”

  不知誰說了一句,桌旁眾人不自覺都有些肅穆。

  杯盤相擊聲斷絕。

  竊竊私語聲消失。

  他當時與這些人碰面時,那種漫不經意地審視和輕視,此時此刻,一絲也瞧不見。

  便是左懷這么個從來低頭看人的貴公子,都收起隨意從容的神態。

  紅色的燈籠越來越近,任程偉一眼看到方若華,登時從心底深處浮起一絲憤怒。

  一個女人?

  他聽說過這個女人。

  商戶家不守婦道的小婦人,收攏了一群賤民,說白了就是個女賊頭子。

  何德何能,敢如此…耀武揚威!

  任程偉臉色略有些陰沉。

  他不是個不會掩蓋自己心思的人,往日與同窗,同僚相處時,并不會把自己的好惡都顯露于外。

  甚至沒少虛與委蛇。

  但在南安,他堂堂縣太爺,對那些勢力根深蒂固的豪強大戶客氣些也到還說得過去,面對一個夫家早因為牽扯大案落魄的女人,何必還顧忌重重?

  任程偉冷眼看一眾鄉紳個個湊上前低聲與方若華交談飲酒,也淺嘗輒止地喝了兩杯,提起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地掃視四周一眼,又轉頭對左懷道:“左大人,我聽說南安有不少絕戶人家,財產卻未曾收回朝廷的,不知縣衙都是些什么章程?”

  左懷一挑眉,笑道:“哦?我怎么沒聽說?在下在南安也有幾個年頭,百姓淳樸,遵紀守法,都是良善百姓,任大人可別隨意嚇唬人。”

  任程偉心中一堵,蹙眉道:“怎會沒有?二十萬兩媳婦之說,在下未到南安,就聽人說了…”

  周圍人說笑聲略一停頓,隨即好似沒聽見似的,繼續說說笑笑,只拿眼角的余光瞟任程偉,人人不肯接茬。

  大周律規定,家中沒有男丁,女兒又已經出嫁,家產需上交官府至少一半,剩下的一半,出嫁的女兒可分一部分,族中再得一部分。

  這是朝廷的規矩,在鄉下卻沒什么人肯遵守,在別處,若是家中無男丁,一應家財早早就被族里盯上,女兒絕拿不到多少,一點都得不到也是常態。

  方若華勢力起來之后,南安城的情況卻是大有不同。

  前些年占了龍王島,幾年下來順手剿滅什么土匪,海寇,得了不少地盤,有土地,也有銀錢。

  可以說南安城周圍的村寨,十有其四,皆屬于她。

  海王勢力范圍內,她自有的土地自是要分給農民,只按人頭分,男女老幼皆是一樣。

  船島上工作的工人們,也是無分男女老幼,只按分工和級別來拿月俸,分房子,享福利。

  任程偉忽然說這等話,在場的人一聽就知道他暗指的是哪一樁。

  就在今年年初,方若華手下一八級老工匠王昭麟,不幸遭遇意外死去,留下家財竟多達二十余萬。

  說的還僅僅是銀錢,除了銀錢,他尚擁有方若華一支三十船的船隊一成干股,就是這一成干股,一年至少能讓他分七八萬兩銀子。

  還只是如今,在未來,這筆財富還要持續增長。

  王昭麟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兒,已經嫁人,方若華很自然,考慮都沒多考慮一下就決定繳一部分遺產稅后,王昭麟所有家財皆有其女繼承。

  此事鬧得挺大,傳揚開來,人皆側目。

  南安城里一群豪強世家,為此還很是議論了一陣子。

  方若華漫不經心地抬頭,并不去看任程偉,很隨意地道:“王佩佩將來生下兒女,可擇一繼承王姓,繼承家產,也是應當應分。”

  周圍一干人等登時連連附和,一個個跟不要錢似的歌功頌德。

  雖說私底下,對方若華過分看重女兒家,手底下女管事越來越多的事,大家心里也不以為然,但眾人此時卻表現得對方若華非常認同。

  左懷更笑道:“說起來還是你這個主家大方,王昭麟去了也會安心。”

  任縣令被氣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暈過去,眼前發黑。

  方若華到是絲毫沒覺得自己氣到了人,大大方方地與眾人喝酒笑鬧看精彩的歌舞節目。

  獨秀山莊的演出,那已經是南安一絕,每逢年節,山莊的藝人都會走上街頭,走進鄉間,與民同樂。

  出名的藝人都被尊稱為大家,十分受歡迎。

  今日送別左懷,方若華更是到場,邊絮親自選了幾個弟子登臺獻藝,很短的時間內就把氣氛吵得火熱,一時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整個夜宴,賓主盡歡,除了任程偉。

  這家伙陰沉著臉,幾次陰陽怪氣地說些什么女德、女戒。

  方若華到不因為這個就生氣,聽他絮絮叨叨半天,也只當聽個樂子,反正她手底下的這些小姑娘,差不多都信德不分男女這句話,不至于忽然被洗腦洗到自己不能繼續用的地步。

  影響不到她的人才數量,旁人愛說些什么,隨他去。

  夜姑卻是氣得夠嗆。

  酒過半酣,臺上的歌舞也是高、潮迭起。

  柔美的舞者退去,幾個年過半百的老者蒼涼聲起,“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獨秀山莊歌舞中最獨特的地方便在于,不只是有才子佳人,也有壯志悲歌。

  而往往是那些充滿矛盾,斗爭,痛苦與解脫的歌舞劇,更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酒桌邊,一時寂靜無聲。

  “噗!”

  忽然一聲屁響。

  任程偉登時身體一僵。

  周圍客人們不禁愣了下。

  “噗。”

  “噗、噗、噗!”

  酒桌旁邊隱約有點躁動,左懷轉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任程偉一眼,就見他臉色漲紅,手上青筋畢露,整個人都半弓著身體,顯然強忍。

  顯然是忍不住的。

  不過片刻,又是一聲長——‘噗!’

  一瀉千里。

  在座的客人們再也受不住,顧不上會不會得罪人,掩鼻子的掩鼻子,皺眉的皺眉,躲避的躲避。

  身邊侍從十分專業,輕巧上前,壓低嗓門,柔聲詢問:“大人,我們有大夫在,請問是否需要幫助?”

  任程偉一時間,簡直恨不得自己昏死過去,咬緊牙關怒叱:“滾!”

  侍從一怔,蹙眉,但貌似是看在他身體不適的份上,并未口吐惡言,任由他踉蹌起身,頭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而去。

  后頭有后勤人員連忙全身上下包得整整齊齊,開始清理污穢物。

  侍從也連忙客客氣氣地請貴客們轉移位置。

  夜姑嘴角抽了抽,不大敢去看自家一臉無語的夫人。

  方若華:“…”

  左懷強忍著笑,艱難地讓自己的送行宴早早散了,等方若華一走。

  一幫鄉紳大戶的家主們才松了口氣,私底下使眼色,都覺得這位新任縣令有點蠢,眼前這位手底下養了好幾千的私兵,個頂個是好手,當真打起來,南安城那幫兵士在人家面前還不夠送菜的份。

  再說,南安的文官武將,都讓這位給喂熟了,你初來乍到,人面不熟,就想找人家不痛快?

  哪天被弄死埋了,朝廷都不稀罕派人來查你的死因!

  有太平日子不過,生哪門子事。

  南安城難道沒有看不上方若華的人?難道沒人因為她是個女子就心存輕視?

  可利益到了一定的份上,能給自己賺數不盡的銀錢,對方又武力強大,翻手就能把你打趴下,那別管她是男人還是女人,就算不是人,是個鬼,他們也認,心甘情愿好好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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