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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海王

  金翅冷笑三聲,閉上眼冷道:“二哥何必多廢話,老子怕死不成?”

  底層幫眾們一時議論紛紛,都想起五當家待自己等人的好處。

  “夫人,我們五當家他,他罪不至死,還望夫人明察秋毫。”

  幫眾們多數不識字,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求饒的話也只是翻來覆去那么幾句。

  方若華由著他們聲音越來越大,隨手把桌子上一疊紙遞過去,吩咐夜姑:“夜姑,讀給他們聽。”

  夜姑點點頭,認認真真開始讀:“…永寧三年,龍王島截殺商隊三個,掠女子一十五人,六人并未被贖回放歸,被霸占為妾,永年四年,襲南安,殺尋常百姓七人,搶掠三萬貫錢,擄走青壯男女二百…”

  她一條一條地說。

  “王翠蓮新婚被辱,撞壁而死,新郎張康被斷去一臂。”

  “夠了。”

  金翅咬了咬牙,“我已經說過,要殺要剮隨你們處置,還說什么屁話。”

  底下幫眾們都閉上嘴,一時有些惶恐。

  二當家嘆了口氣:“龍王島靠打家劫舍吃飯,我等就是土匪。”

  他正經說出土匪這兩個字,整個人都有些頹廢,“金翅手上的人命,大約也有幾十條,可都是不殺人便要自己死的情況下才殺的,江湖子弟江湖老,怨不得人…也罷,我也不多廢話,悉聽尊便吧。”

  這位二當家嘴上沒說,但言外之意便是方若華故意找事,純粹是想把他們這些頭目全都誅殺個干凈,也好方便收攏底下的幫眾。

  方若華怎么可能聽不出來,到也不計較他這點小心思,站起身,轉頭看向所有人:“這幾個當家,是龍王島的首領,難道身為一個當家的,手底下的人戕害無辜,他們就沒有罪?”

  “如果今天,這位二當家和五當家,能說一句他們手底下的人奸淫擄掠,他們一點都不知情,我就只送他們一個‘蠢’字,認他們無罪。”

  二當家一怔,閉口不言。

  金翅也顯得有幾分虛弱無力。

  他們確實不能說,自己對手底下人的所作所為都不清楚。

  甚至他們自己,還會從南安城強擄女子奴婢,送給手底下的人當老婆。

  誰敢說自己無辜?

  方若華吐出口氣,神色略有些無奈,看了看四周,對夜姑道:“拉他們和那些罪孽深重的土匪一起去游街,游街完了,判死刑…緩期執行,若一年后,有五百以上的民眾愿在免死書上畫押,便改終生苦力。”

  夜姑低聲應下。

  這刑判得其實一點都不輕,比一刀斷了他們的命,更是受罪。

  方若華卻輕聲道:“不是你們不該死,只是我希望,以后該死的人,會越來越少。”

  老龍王也聽完了判決,一時沉默,良久才笑:“幸好我是風燭殘年,已經要死了。”

  否則被這年輕的女娃娃拉去游街示眾,那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龍王島上又鬧了兩次亂子,都沒掀起太大的風波,沒過兩日,老龍王就油盡燈枯,又見了見他所剩無幾,已然在養老的老兄弟。

  見完了,他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自己的臥房內。

  他去的那一天,島上死了四個人,都是四五十歲的漢子。

  聽說是老龍王的親信,本來這些人已經有七八年沒有摻和龍王島的事,舊事盤查不清楚,方若華就是想追究陳年舊案,在這樣的世道,也一樣追究不過來。

  這些人便與后山尋常百姓一般度日而已,方若華并未讓人打擾。

  卻不曾想老龍王一死,他們直接就在靈位前面服毒自殺,看這意思,是想殉葬。

  夜姑心中著實有些不可思議,都說越是年紀大了越怕死,連她這樣的年歲,遭受了不知多少苦難,也心心念念地想要活下去,別人怎么,輕而易舉地就能走那條死路?

  方若華自己也弄不明白,便不去多想,命人按照龍王的遺囑,焚毀尸體,骨灰撒入大海。

  據聞他的妻子死后,遺體也入了海。

  春夏秋冬,年復一年。

  四載匆匆而過。

  趙易寒坐在小小的客船上,倚著窗戶,端著一杯暖酒,看外頭的河面。

  樓船和畫舫一艘連著一艘,漁船或大或小,個個鮮亮齊整,漁民們皮膚黑得發紅,可是瞧著身強體健,衣服雖然略顯破舊,露出來的肌肉卻泛著油光。

  趙易寒一眼看過去,心里就有點意外,這南安城竟仿佛有一點盛世景象,老百姓們日子看起來過得極好。

  這條南河,更是充滿生機與活力。

  四年未歸,一路從洪洞穿過四個縣城,直達南安,看過別處的情況之后,再看此地,心中不禁更是震撼。

  外頭遍地饑民,餓殍盈野,小小南安,到有些世外桃源之相了。

  撐船的老漢似是看出他的震驚之色,略有些得意地一揚眉:“客官來得可很是時候,五月節馬上就到,咱們海王要舉行帆船賽呢。”

  后頭烹茶的小漁女聽見自家爹爹說話,也是一臉興奮,“小女還聽聞海龍軍的大人們,也有好多都要參加,扶旻國,南沃國還有高手要專程過來,客官您要多呆幾日才好。”

  趙易寒一怔。

  坐在他身后不遠處的言慧慧也聽見這幾句話,百無聊賴地嘆了口氣。

  言慧慧身邊一個嫩黃裙子的嬌俏少女,已經因為暈船雙眼直冒星星:“啊啊,別管什么海王、土王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王,我也不想看什么破爛帆船賽,趕緊回京城是正經,這鄉下地方沒什么好玩的!”

  老船夫瞥了她一眼,見她年幼,到也不好計較什么,但還是勸了一句:“小姑娘,在南安城還好,你要是上了船島,有只言片語對海王不敬,被人套麻袋沉了海底,保準你家人連塊骨頭都找不到。”

  小姑娘登時怒上心頭,眉毛豎起,鼓著臉氣哼哼道:“好大的臉…”

  言慧慧忙一把抓住她,小聲哄:“好蘭蘭,咱們出門在外,還是少生是非。”

  趙易寒瞥了她一眼,輕聲對老船夫道歉:“我這妹子不懂事,老丈莫要計較。”

  老船夫搖搖頭,沒再理會,也沒了聊天的興致,慢悠悠搖著船。

  趙易寒松了口氣,心里卻有點不安定,實在是那位‘海王’疑似故人…

  這總讓他有一種虛幻的,很不真實的感覺。

  他那個曾經的小未婚妻,方家的大妹,在他印象中的形象已經逐漸模糊,只朦朦朧朧地記得,那是個有點靦腆沉默的小姑娘。

  “怎么可能?”

  這兩年江湖盛傳,海王富有四海,天下財富,她獨占其三。不光占了,還能占得安安穩穩,但凡有人觸其鋒芒,最后都是被吞噬的結果。

  就說如今,他由海路入南安,換做四年前還不知要受多少罪,如今坐快船,不過區區兩日,而且往年橫行無忌的海盜都沒了蹤影。

  這一切全賴那一位的赫赫威名。

  便是如他一般,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生,對海王的事跡也如雷貫耳。

  知道她剪除龍王島等十六個大水寨,統領四海,扶持自己的勢力,大周水面上的客運船舶,至少有四成出自她的船島,而且逐年增多。

  海上群雄俯首稱臣,在她的地盤上,做水上的買賣,都得遵她的規矩。

  趙易寒一笑,人生還真奇妙!

  南安城亂那一年,父母說有敵人找上門,他們一家舉家搬遷到洪洞縣去。

  他心里隱約覺得,自己的身份或許有什么不妥之處。

  畢竟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商戶家的兒子,不會有非殺自己不可的仇敵。也不可能有像姜先生那般,學富五車的名士,愿意傾盡全力去教導。

  他轉頭看了一眼,側坐在船上,和手帕交小姐妹頭碰著頭說話的小表妹。

  如此天真爛漫,卻頗有修養氣度的表妹…也不是尋常人能有的吧?

  也許他有一個很富貴的家世,或許家里和人結了仇,所以他才必須隱姓埋名地活下去?

  唔,畢竟方家的小丫頭都成了海王,他有個讓人心驚膽戰的身世,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其實也無所謂,他總歸只是趙易寒而已,無論前路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他能擁有很好的一段人生。

  一晃神,船身忽然搖晃了兩下,驟然停止,前面一團混亂。

  趙易寒猛然起身,舉目望去。

  前方不遠處,一艘巨大的雙層貨船橫沖直撞,撞飛了七八艘小船,小船上的乘客和船夫都落了水,浮在水面上,滿臉憤怒,一身狼狽。

  大船船板之上,兩個彪形大漢,護著一個錦衣小公子,沖著水面冷笑:“我們公子爺看上了那姑娘,是你們的運氣,快點把姑娘給我好好送船上來,否則,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們的忌日。”

  大漢一張臉黝黑,大腿比別人兩個還粗,滿身的兇煞氣。

  水里一少年兒郎扶著船板怒道:“你們強搶民女,還有沒有王法?”

  兩個大漢都笑出聲:“呵,區區一個歌女,賤民罷了,搶了又如何?”

  他神色戲謔,“瞧見上面的旗了沒有,這是齊王府的船,運的是給柳娘娘的香脂,沖撞了我們齊王府,現在老子宰了你們,有誰敢管?”

  烈風瑟瑟,他的聲音隨著風飄蕩,仿佛有回聲,“有誰敢管?”

  一把拔出腰上的刀來。

  身后幾個兄弟齊齊兵器出鞘,刀光森冷,十幾個齊王府家丁舉弓搭箭,目光灼灼地盯著船下眾人。

  趙易寒駭然變色。

  言慧慧忍不住咬住嘴唇,她身邊那驕橫的小姑娘也有點害怕,小聲道:“哎呀,可是壞了,那小公子是齊王的長子霖公子,正經的皇孫,水里那幾個,怕是要吃虧。”

  這個小姑娘剛才囂張的不得了,這會兒看到水里飄飄蕩蕩的尋常百姓,到又為他們擔憂起來。

  “霖公子嗜殺,性子又桀驁不馴,從不肯吃虧,可不是好得罪的。”

  那大漢話音落下,面上露出猙獰之色。

  錦衣的小公子懶洋洋立在船頭,神情愜意,舉目四顧,心中暢快。

  他最喜歡看別人面上流露出恐懼,瑟瑟發抖,那種滋味比抱著瓊兒那小娘們,還要有滋味。

  只是不過瞬間,他就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換了以前,此時此刻這些賤民們都會弓下腰,神色慌張恐懼,哀哀求饒,但是眼下,那幾個漁夫神色也不好看,但是卻并不慌亂。

  其他的大船小船,好多人擠在甲板上看熱鬧,偶有竊竊私語聲,卻無人四下奔逃。

  霖公子一蹙眉,冷笑:“既然不聽話,便讓他們見見血,也好張長記性,瞄準一點,別傷了我要的姑娘。”

  身邊的大漢最了解自家主子,轟然應是,一揮手,兩排弓箭手齊齊上前,森冷的箭頭瞄準水面上的百姓。

  “啊!”

  言慧慧心里一跳,連忙閉眼,都有點不敢看。

  趙易寒心中一怒,長身而起,摸了摸袖子里的短刀。

  河面上的百姓們顯然也沒想到對方如此囂張,登時亂了一瞬,隨即,有船頭撐船的漁夫,岸邊挑擔的小販,撫琴的歌女,差不多七八個人,一起從懷里摸出一個銀色的小哨子,用力吹響。

  響聲極清脆,也很特別。

  哨聲一響,趙易寒很敏感地感覺到,水面上老百姓們都隱隱松了口氣,那種放松不明顯,但是他從小感覺就靈敏,還是能感受到不同之處。

  齊王府的大船上,弓箭手的箭已上弦,仿佛下一秒,箭雨便要齊發。

  這時,忽然有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嗖一聲,竟穿過船板,扎在錦衣小公子的屁股上。

  “嗷!”

  他剛嗷了一嗓子,又是一箭飛至,扎在他高高束起的發冠上。

  霖公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兩個護衛他的大漢也驟然色變,身體一顫,舉刀四顧,牢牢把公子爺護在中間。

  這時,人們才看到后面有一艘船飛至。

  飛這個詞形容的分外到位,雙邊浪花翻滾,船飛離水面,第一眼看還在遠處盡頭,再一眼已至眼前。

  河面上無數船只,上到大貨船,下到烏蓬小船獨木舟,紛紛靠邊,讓開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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