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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勇氣

  方若華神色沉了沉,立時帶著夜姑幾個趕到水榭。

  水榭朱紅色的圍欄外面豎著幾個幽幽暗暗的燈籠,淡粉色帷幔隨風飄動。

  桌子上散落了幾盤菜,酒水橫流。

  一地狼藉,顯然這里曾經有一場歡宴,但是此時此刻,夜色下卻是半個人影都不見。

  “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慘叫。

  方若華蹙眉,帶著人抬腳就循聲而去,走了差不多十幾步,一轉彎,隱隱約約傳來驚呼抽泣聲。

  “奶奶你看!是明月?”

  夜姑抬頭,遠遠地就看到水榭后面一片花木中有火光。

  明月半跪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塊巨石,地上一團血,她身前還倒著一個穿了一身紫色衣袍的男人。

  好幾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擠在一旁,神色惶恐。

  兩個穿著黑衣短打的土匪也似乎反應不及,愣了片刻,隨即拔刀,一刀朝著明月劈過去。

  方若華攤手就是一鞭子,一鞭子便把兩個土匪都掃到了旁邊湖泊中。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幾個姑娘壓抑地哭了幾聲。

  方若華領著人過去。

  明月茫然抬頭,踉蹌了下,站起身,她還穿了一身大紅嫁衣,臉上涂著濃妝,本來尋常的樣貌,此時瞧起來竟有幾分艷。

  一眼見到方若華和夜姑,明月終于仿佛忍受不住,抬手捂住臉大聲痛哭。

  方若華心里也一顫。

  本來大呼小叫地直喊熱鬧的水友們,慢慢安靜下來。

  “這孩子哭得我都心酸了。”

  “演技真是特別好,我覺得三妹請來的演員,演技都好得不可思議。”

  方若華跨過小徑,走過去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給她仔仔細細地擦干凈眼淚:“別哭,沒事了。”

  明月咬著嘴唇,轉頭看了看面上還帶著驚懼的姑娘們,輕聲道:“大家都還好,沒有遭多少罪。兩天前邊姐姐派人來交涉,說是愿意贖我們,從那以后日子到好過了。”

  方若華點點頭。

  所謂的從那以后就好過,想必在這之前,她們的日子是極難過的。

  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土匪窩里呆了這么長時間,還能周旋,保全自己,且精神穩定,不曾崩潰,這孩子真是有韌性。

  別說一個年紀一丁點的女娃,就是成年男人遭遇這等危機,恐怕都不會做得比她更好。

  方若華微微一笑,把斗篷解下來,搭在明月身上,叫人把姑娘們都帶出來。

  慢慢走到龍王寨外面,看著一眾土匪都被捆成串,直接壓到地牢里。

  龍王島的地牢,水牢有很多,塞下這些人,固然擁擠些,到也不至于塞不進去。

  明月一抬頭,死死盯著四當家,一伸手竟從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忽然沖過去,惡狠狠地扎向他的心口。

  方若華一怔,本能地出手攔了攔,以她的力氣,竟一時沒完全攔住,只是匕首偏了方向,扎在四當家的肩胛骨上。

  “啊!”

  四當家登時一聲慘叫,昏死過去。

  明月渾身發顫,吸了口氣:“我本來只打算殺了華豐,畢竟這個畜生都不如的東西,不大好接近…他會死的,對吧?他們殺了建平哥哥,他們該死。”

  方若華還未開口,明月眼睛一紅:“我向來吝惜性命,也愛護姐妹們的命,為了活著,我曾經覺得我能屈能伸,什么都能做。”

  “可是我發現我錯了,就算我知道,我一旦動手,可能會害得姐妹們處境艱難,我還會死,可是我還是不想他活著。”

  她委曲求全,虛與委蛇,耗費精神討好仇人,只為了能有機會一擊必殺。

  “姐妹們心中怪我,我也認。”

  跟在夜姑身邊的教坊司的那些姑娘們,聽著明月的話,也忍不住落淚。

  “明月妹妹,我們不怪你。”

  十三個女孩子,有的十四五歲,有的年近二十,身形纖弱,神色惶恐,充滿憂懼。

  置身賊窩這些日子,大家都很害怕,非常害怕,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懼,每時每刻都徘徊在死與生不如死之間。

  生而為人,哪有不貪生的?但是此時此刻,明月一句話,道盡了她們所有人的心聲。

  她們也想有勇氣,拿著匕首拼死一搏,殺人報仇。

  她們在崇島上彈琴,唱曲,拍戲,貌似過著和以前相同的生活,可是她們自己心里知道,其實是不同的。

  就在半年前,她們教坊司的頭牌花魁,阿離小姐病了,病得起不來床,可是貴人過來,她就得強撐著病體,畫好妝容,前去賣笑陪客。

  那些貴人明面上捧著她,給她作詩,夸贊她的美貌和才情,可是,她說到底也只是貴人們握于掌心玩耍的一個物件而已。

  當年南安第一名妓,一笑值千金的曦月小姐,連親妹妹病死當天,不想出臺笑給人看,都會被王家家主羞辱,罵她一個千人枕萬人騎的玩意,貴人垂青,還敢拿喬?

  別說是死了妹妹,就是死了親爹,貴人想看她笑,她也要笑。

  這樣的日子,大家一直過,雖說偶爾自傷自憐,到也將就著能過得去。

  她們雖苦,可世間誰人不苦,就是外頭那些有丁點自由的百姓,難道就能過得比她們要好?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命如草芥一般,沒有挨過餓的人,永遠不明白餓肚子的滋味,在生命都難保全的時候,人們其實不會怎么顧忌禮義廉恥。

  她們這些教坊司的使女們,其實也是認命的。

  可那一段在崇島上的時光,明明并不長久,不過月余而已,卻讓她們一下子變得貪心起來,頭抬得更高,站得更直,從一個物件,變成了一個人。

  事實上,她們過得日子,似乎也說不出和以前有哪里不同。

  在崇島上,她們同樣是要跳舞,要唱曲,同樣很累,甚至比以前更累。

  因為她們除了跳舞,還要讀書,還要練字,要完成功課,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但是,即便再苦再累,她們竟有一種愿意長駐在崇島,就這么在這個地方跳一輩子的舞,唱一輩子的歌,哪怕給人梳頭化妝,整理衣服,她們也愿意做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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