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華面對紛雜的勢力,心中也略有不安,不過,眼下到還不要緊。
如今船島還沒有步入正軌。
真正掌握技術的只有方若華一人,很多東西尚在紙面上,整個利益集團,在目前來說,別人都能丟掉,唯獨她不可或缺。
就是周圍的餓狼想要吞掉羊,也得羊先被養得膘肥體壯之后才好。
方若華并不急,目前最要緊的是先訓練一批屬于自己的人手。
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力,才是最可靠的東西,沒有武力,那她無論獲得多少,也不過是海市蜃樓,沒多大意義。
南安城的夏日多雨水,一連七八日的暴雨,船廠不得不停了工。
方若華干脆讓夜姑叫上獨秀山莊里幾個侍從和丫鬟,跟著她一起去給船廠那一幫子粗漢子上課。
夜姑一聽自家這位六奶奶的要求,就有點頭疼,嘆了口氣,卻也沒推辭。
她知道六奶奶正發愁可用的人太少,想做人心腹,可不就得替人賣力氣,還得賣對了地方。
現在六奶奶要親自去教書,讓她跟著,那是給她體面,信任她,重視她,當然要高高興興地一塊兒去。
目前船島上的船廠一共有手藝精熟的匠人四十余,其他的學徒,打下手,做些雜活的,差不多有二百多。
這二百多人里,其中有五十幾個,是十歲到十六歲的娃娃,方若華從流民里買的人。
她也沒矯情,個個都是簽了賣身契。
把他們也放船廠里做事,耳濡目染,學學手藝,別管啊寫匠人怎么防備,怎么不肯教,哪怕只是練練手,熟悉一二也很好。
總之到今日今時為止,船廠人不到三百,規模還小。但好歹也算能做些事了。
當初路重說通王家,把他們家的一個小船廠直接打包給了方若華,不過王家不吃虧,以此入股占了不少份子。
后來,方若華就以王家船廠為骨架,招收了些匠人,只是南安城會做船的匠人雖然不少,卻也都有主家,不是想要就能要得來。
若非和王家合作,恐怕連這點技術嫻熟的匠人也招納不到。
反正水友們都笑說,以前,主人公登高一呼,那些有手藝的匠人們就舉家來投,畢竟匠戶的地位很低,賺錢也少,不受重視,遇見有人平等對待,便自然真心投靠,無比忠誠。
可事實不是小說話本,匠人的地位是不高,卻也得看是什么樣的工匠,真正好手藝的,憑手藝吃飯,鮮少會沒有活路,豪強們也不是傻瓜,籠絡人心的手段自古至今都不缺少。
就說在南安城造船為業的匠人,世居于此,世代為工匠,從一開始就是各房豪強的禁臠,哪里那么容易讓別人弄走。
造船的手藝,那是家里的絕活,像什么走到大街上,隨意招收兩個流民,就能撈著個把會造船的好匠人的美事,只有做夢時會有。
方若華還開掛,放出攝像頭去,讓水友們幫忙盯著,在流民里面搜羅了小半個月,不過找了十來個年老體衰,老眼昏花的老匠人,還都是外面流落至此,并不是專精造船,最多是能鑿一個獨木舟,小畫舫。
不過方若華也不嫌棄,手里頭沒人使喚,招來教教學生基本功也是好的。
不逼他們把自己的絕活拿出來,這些人也不會肯,但帶學徒練練手,總沒多大問題。
沒有人才,方若華打算自己培養。
背后依靠著多才多藝的水友,論起教育手段,論起掌握知識的多寡,整個大周朝所有人都算上,也不一定能挑出一個比她更有優勢的。
前一段時日是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各種事端無數,方若華抽不出時間,也沒有心思教導人手,如今總算暫時天下太平,培養人才的事,自然要擺到臺面上來。
但是方若華極力想收下些讀書識字的,但收下的人里面,終究連能寫自己名字,那也是高端人才,大部分是目不識丁。
靠著糧食充足,趁著鬧災荒,籠絡個把秀才的美事,方若華沒有趕上。
到是有兩個年過五十的童生,都快餓死了,四處乞食,聽說方若華招人,也是相當矜持,架子端得十足,聽說方若華想聘他們教泥腿子讀書,也是一臉嫌惡,看在肚皮的份上,勉強答應。
再一聽方若華要求他們,按照自己給的教學大綱教書,整個人就跟受到侮辱似的,簡直要昏倒。
最后他們肯定是不得不妥協,還是方若華自己覺得,讓這等迂腐蠢貨教她寄予厚望的人,未免有點危險,這兩個年紀又大了,一時半會兒想改造恐怕也難。
干脆只收了他們,讓他們幫著做點抄寫的差事,教學生之類,還是別勞煩這樣的人為好。
趁著雨稍微小一些。方若華帶著夜姑,又挑了年紀較長的兩個大丫鬟,兩個獨秀山莊的侍從,乘車到碼頭。
到了碼頭,從馬車上下來,夜姑撐起傘,一邊叮嚀身邊的丫頭們小心腳下,一邊警惕四顧,袖子里的袖箭上弦。
南安城一直不太平,最近尤其不太平,還得多注意才好。
碼頭如今頗為熱鬧。
三三兩兩的漁船晃悠悠劃往船島的方向,還有小魚娘站在船頭唱歌。
穿著蓑衣的婦人們,為了誰先走誰后走之類的小事,操著一口方言爭執叫罵。
“都是去咱們那兒賣魚的。”
夜姑低聲笑道,“漁民們捕了魚,都先緊著咱們供應,省時省心,還沒什么人敢搶劫。”
船島上還難自給自足,方若華再節省,也不至于去節省采買的銀錢。
南安城的漁民們多喜歡劃著船,把各類新捕獲的魚蝦送去,能賺的比在旁處總要多得多。
漁霸一類的混混也是欺軟怕硬,讓方若華派人整治了兩回,終是不敢在船島附近作惡。
方姑娘立足未穩,別的地方如何,她暫時沒有精力去管,但是在自己眼皮底下,總還能周全一二。
路重曾見她收拾撞到船島槍口上那些惡霸,沉默半晌,卻只苦笑:“六奶奶下手到是夠狠。”
但凡被收拾過的,恐怕都會留下心理陰影,以后再也難作惡。
“可又有多大的用?”
天底下這等惡人數不盡,收拾掉十個八個,還會再來幾十個。
方若華當時到沒說什么,幾個水友卻聽不下去,嘰嘰喳喳反駁:“一看就是個沒出息的,難道就因為殺人放火的土匪難收拾干凈,遇見眼前正作惡的土匪也就不管了?”
“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能力弱時,我們只去管自己眼前的惡行,哪怕只救一人,也不能說沒有價值。”
“三妹,既然開外掛了,咱們就痛快些,我覺得先定一個小目標,把你這個小城池收入囊中。”
“我看也好,南安城臨河臨海,拿下它,占了大周朝水域,從此以后,咱們就四海縱橫,整個大周都是任我們逍遙。”
方若華:“…”
呃,水友們的心到比她大。
真以為正經掌控南安城很容易?
別看如今地方上這些豪強并沒有沖她露出獠牙,那是因著一來她是女子,二來她自己武力值不差,三來愿意利益共享。
在她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還是別想那么多為好。
不過,路重并不是水友們以為的那個意思。
這人見多識廣,并不狹隘。
方若華曾欣賞過他的幾幅畫,也和他有過一段交流。
路重說過,他前些年有幾年身上帶著家里給尋的差事,隨威武將軍去北疆剿匪。
北疆匪徒眾多,已成了禍患,朝廷不肯姑息,派出大軍圍剿。
路重去之前,也有雄心壯志,渴望蕩平賊寇,還百姓一片安寧。
結果真去了才發現,土匪可怕且兇惡,但是大部分竟也是餓著肚子,面黃肌瘦。
各地的豪強們把地都圈了走,朝廷賦稅又高,但凡有個災荒,老百姓們除了落草為寇外,只有一條死路,落了草的百姓成了兇悍的土匪,朝廷就是一時能把土匪給剿滅,接下來百姓們吃不飽飯,還是要繼續去做土匪。
土匪一茬接一茬,又怎么可能剿得干凈?
路重心灰意冷,在朝廷當差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干脆就辭了差事,自顧自地逍遙。
他這點自怨自艾的小情緒,方若華懶得理會,也沒有精力去給他當心理醫生。
她目前唯一的目標,就是先整頓下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默默發展。
想要有自己的地盤,就不能少了人。
南安城還是太小了,真正的人才很少,還都在別的大家族的掌控中。
她如今還是一根幼苗,總不能就給自己樹敵,虎口拔牙,搶人家的人。
而且,人才們過著安穩的好日子,怎么會輕易轉投她一個弱女子?
這也幸虧是她方若華,能耐下性子自己來培養,也有教育資源可以利用,還能看得到希望,換了其他人,這樣的開局那就是絕對的地獄模式。
回頭就鼓勵身邊的手下把家里的孩子都塞進船廠‘夜校’培訓。
沒有兒子的女兒也要。
沒有壯勞力,中年老年,只要身體健康,還能動腦子的,也能湊合。
如今勞動力缺乏的時代,女人就是閑置的勞動力,哪怕是技術上的活,男人或許有力氣上的先天優勢,但很多事情,女人做起來并不比男人差。
幸虧南安城的普通百姓家,到也沒那么講究,大姑娘小媳婦上街做活的有不少。
連飯都吃不起,活下去都難的地處,所謂的規矩,也就不怎么能守得住了。
方若華腦子里盤算,要想辦法鼓動女人走出家門來給她干活。
船廠那邊還要招人,不懂技術不要緊,先塞學校里培訓。
計劃列了十七八條,抬頭便看到了船。
碼頭到船島,小船多是賣貨的漁船,不計其數,大船一共有三艘,差不多一刻鐘就有一艘大船。
每一艘都是兩層或者三層的樓船。
數量不多,但如今上船島的都是船廠的學徒工和他們的親眷,人數不多,也足夠用的。
方若華他們上了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夜姑就叫了個賣小食的攤販過來,買了兩碟子桂花糕,鹽水花生,醬魚干之類。
又烹了一壺茶,茶水香甜可口。
方若華品了一口,也贊了一句好。
夜姑擅烹茶,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總要跟家里娘親學兩樣絕活,之后才好謀生。
她一擅歌舞,第二擅長的就是烹茶溫酒,正因為酒溫得特別好,金二麻子才特別對她另眼相看,對她上心,為她周旋,愿意給她一條生路。
方若華一杯茶沒有喝完,側目就見右邊空地上站著一個小女孩兒。
女孩子大概也就六七歲的年紀,一直拿眼角的余光瞥她桌子上的姜糖。
夜姑拿來配茶吃的。
方若華失笑,小女孩兒怯怯的表情挺可愛,便伸手端起裝糖的碟子,取了一個荷包裝好,遞了過去:“小丫頭,拿著吧,請你吃。”
小女孩登時臉頰飛紅,咬了咬嘴唇,一把接了荷包,怯生生地道:“謝謝姨姨。”
說著,竟從袖子里拿出個小帕子,珍而重之地遞給方若華,小聲道:“妹妹病了,想吃糖,姨姨給我糖,我把寶貝給姨姨。”
帕子里裹著的是兩顆特別漂亮的鵝卵石,閃閃發光,竟有一點寶石的模樣。
方若華挑了挑眉,竟真好好收起來,笑道:“姨姨很喜歡,謝謝你啊。”
小泵娘登時松了口氣,到顯得挺高興。
夜姑看小丫頭一個人,心下好奇,就湊過去問了幾句。
不過,這小丫頭嘴巴還挺緊,并不怎么說家里的事,只知道她姥姥在船島上做飯,她在家照顧妹妹,今天妹妹病了,她想去找姥姥要點銀子買藥。
“我認得劉阿公,坐劉阿公的船就能找到我姥姥了。”小泵娘似乎有點愁緒,輕輕嘆了口氣,“我做飯也很好吃,我還能挑水劈柴,等我上了船島,替我姥姥干活。”
周圍聽見的都忍不住笑起來。
夜姑也失笑,夸道:“這小丫頭還真乖巧。”
不多時,船就靠岸,夜姑幾個麻利地把東西收到藤箱內,往身上一背,一行人就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