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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老太太

  如果是別的時候,或許國協內部自查一下便是,畢竟這是丑聞,查出點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臉面上不好看,但這一次不同,星運會即將到來,舉國上下關注,星運會選手可能被人下不干凈的東西,那絕對不能不重視。

  不光是這一批飲料,所有特制飲料都需要徹底檢查。

  吳珂心中更不是滋味。

  黃老這兩年一直是一號基地的主教練,負責培訓星運會選手,這次是因為他家愛徒要統考,他非要跟著來了云海,老人家身份尊貴,輩分也高,沒人阻止得了。

  可如今是要緊的時候,訓練最好還是在教練監管下進行,底下人開會商量了下,干脆整個一號基地的預備組選手們通通跟上。

  云海這邊沒有專業星臺,但不要緊,頌星師練習頌星舞,只要有心,任何地方都能練。

  如果這些華國重要的財寶,預備組的頌星師們,外出期間,竟在云海出了問題…想一想就可怕,大家是因為方若華的緣故才不得不離開京城,大家心中可能本來就不滿,再出這種事,人們不會敢去怪任性的黃老,卻很有可能恨上方若華。

  吳珂的小心思沒人在意,云海上下都行動起來,所有人都沒心思想該去責怪什么人,該擔心的是華國頌星師們的安全,消息一傳開,國協和基地那邊馬上開始自檢,方方面面都進行檢查,排除安全隱患。

  這一批出了問題的飲料更是通通拿去實驗室嚴格調查。

  一整天大陣仗地調查結束,云海這邊總算松了口氣——別的飲料沒問題,只有他們車上這一箱被注入了些許藥物。

  這種藥是一種比較新型的毒、品,能當興奮藥劑使用,國內、國外都有一些頌星師被騙服過,服用之后,先不說之后得到的諸如禁賽一類的懲罰,光是對身體的影響就根除不了,也許幾年內,厲害一點的,甚至一輩子再也無法引下星芒,可以說,他們的頌星師生涯可能會被徹底毀掉。

  但凡是想要有成績的頌星師,對這種東西無不是恐懼厭惡至極。

  上面重視萬分,這件事很快就被調查清楚,一直到方若華統考結束,回到四象頌協的宿舍,安安穩穩地住下,黃老才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別擔心,下藥的人被抓了,不是什么有組織的犯罪,純粹是沖動行事。”

  吳珂一邊安排人手給小姑娘,小伙子們按摩,一邊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警方沒上手段,嚇唬了一通,犯人就稀里糊涂地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下藥的是國協頌星師錢荷花的哥哥,這次純粹是氣不過,為妹妹鳴不平,才腦子發熱,犯了糊涂,并非是什么其它國家的陰謀詭計。

  時間一晃而過,眨眼就是十幾天。

  統考成績一般十天左右公布,如今已經到了關系到數萬學子未來前途的關鍵時刻。

  “呼呼,若華,我們去看,一起去看?”

  王雙一只手牽著拼命掙扎想撲去找姐姐的齊陽,高聲喊了一嗓子。

  左右正在基礎訓練的頌星師都停下,扭頭看過來。

  云庭摸了摸頭:“啊,這么快!”

  郭浩峰雙手合十,轉向方若華,一本正經地輕聲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你!”

  其他人紛紛放輕手腳,好像生怕方若華生氣暴揍他們一頓似的,沒辦法,外面關于她參加統考的言論大部分不太好,好像已經確定小姑娘要考出一個慘不忍睹的成績來了。

  協會里的頌星師這幾天都不敢提這一茬。

  悶熱的天氣因為一場暴雨而多了濕氣,身上黏黏糊糊,方若華都想住在泳池里不出來。

  可王雙又蹦又跳,活力十足,她也只好嘆口氣,上岸洗漱換衣服。

  還沒出門,冷蘭摘下手腕上的負重,平平靜靜地道:“我出去走走,一起吧。”

  方若華:“…好。”

  王雙也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著冷蘭,欲言又止,這幾日冷蘭的低氣壓,真是讓所有人都不自在。

  實在是剛剛發生的下毒事件,說起來和她有莫大的關系。

  冷蘭平時并不高傲,只是偶爾有些目中無人,在國協算不上特別不受待見,但因為她這性子,好些人不舒服就是了,朋友沒有幾個。

  只是冷蘭天分足夠高,又有一個好師父,林玉生在黃老面前是聽話乖順的小輩,可在外面那絕對說一不二,更是寵愛弟子,誰敢跟他的徒弟呲牙?不喜歡她,也沒必要得罪,面上笑呵呵也就過去。

  錢荷花也是國協的頌星師,但卻是最平凡普通的一個,努力十年,達到八品,被送入國協,似乎永遠不可能在國際大比賽上拿獎牌,可國內一些比賽還是有出場價值,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種。

  她是難得幾個對冷蘭比較友好的一個,見面會認認真真鞠躬行禮叫前輩,時不時想找冷蘭說說話,好像特別崇拜對方,當然,冷蘭可不關心她如何,對于天分不足的頌星師,她向來不看在眼里。

  錢荷花也知道自己天分不高,所以特別特別努力,每天練習到深夜,比所有人都更拼命,上個月的時候,冷蘭回國協拿資料,順便去訓練館練習,結果想用的星臺讓錢荷花占著不放,她不耐煩,就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練習也沒用,七品止步,下來吧,別浪費資源。”

  只一句話,助理教練就和錢荷花商量讓她讓出了星臺。

  這是很小的一件事,冷蘭轉眼就忘了,錢荷花當時也沒有反駁抗議,可沒過多久,她練習的時候跑去挑戰星臺,偏偏還心不在焉,神思恍惚,不小心摔下來,摔壞了腿,粉碎性骨折,再也沒辦法跳頌星舞。

  國協只好讓她退役,把那孩子安排到她家鄉一家小書院的協會去當教練,因為他們家里比較困難,錢荷花的哥哥待業家中,還讓她哥哥進國協做了個助理,干一些雜活什么的。

  像這種悲劇,雖然不算多見,可是也不少見,國協這邊還好,安全措施足夠,輕易不會受傷,在外面的小頌協,傷損率非常高,所以沒有人太在意。

  誰都沒想到錢荷花的哥哥竟然把一切都怪在冷蘭頭上,也不光怪冷蘭,他覺得那些天資出眾的頌星師們一起壓迫自己的妹妹,才導致了妹妹的悲劇,一時氣憤,沖動過頭,就拿出所有積蓄找門路買了藥,趁著運送的機會偷偷下手。

  查清楚前因后果,黃老沒當回事,冷蘭卻是臉色陰沉了好幾天,嚇得大家都不敢跟她說話。

  齊老師也跟出來,讓人備車,方若華換好衣服,一手拉著齊陽上了車直奔教育局的公告欄。

  車上氣氛古怪,人人閉口不言。

  齊陽小心翼翼地左看看,又看看,跟毛毛蟲一般坐不住,扭啊扭地扭去自家姐姐身邊。

  方若華拍著拍子,嘴里哼唱最新編的舞曲,冷蘭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開口:“真羨慕你…”

  一句話未完,方若華猛地坐起身,皺眉道:“停車!”

  司機連忙靠邊停下,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道路中央倒著一輛小推車,車上的筐子落下來,掉了一地菜葉,周圍人指指點點的,還有兩個環衛監察人員吹著哨子走過來交涉。

  小推車的主人是個頭發雪白,滿臉溝壑,干干癟癟的老太太,一身打著補丁的灰布麻衣,身體佝僂。

  推車上除了筐,還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看不出男女,身體干瘦,車子倒了,那人也一頭栽在地上,可是卻連動也不動,蜷縮成一團,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都看不出死活。

  方若華遲疑片刻,推開車門下車,慢慢走過去幫老太太撿菜葉,又把車扶起來。

  老太太怔了下,揉了揉眼睛抬頭看她,半晌嘆了口氣:“…好孩子,越長越出息。”

  方若華沉默半晌,動手扶著老太太坐上車,自己推著車一轉彎向旁邊走去,也不問老太太住在什么地方,徑直去自己家。

  她第一次在云坪鎮買的房子很小,卻是她擁有的第一筆財產。

  方若華安頓兩個人住下,交代助理買新的被褥,鍋碗瓢盆,又辦手續把這套房子過戶給老太太。

  從頭到尾,老太太都沉默,等一切收拾妥當,聽助理拐彎抹角地催促方若華去看成績,方若華起身牽著齊陽和幾個同伴出門,老太太才開口:“不用找文青,你也走吧,不用回來。”

  方若華一怔。

  老太太粗糙的,充滿溝壑,老態畢現的臉上終于露出麻木之外的痛苦:“這房子就算是方文青養你那些年的伙食費,從此以后你和他沒關系,我收了這房子,也和他再沒關系。”

  她努力想笑,卻笑不出,只能訥訥解釋:“老家我不能回去,我一個老太太在那兒無妨,可這個孩子不能在那兒,她已經毀了,還留在那種地方,就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

  老太太輕聲嘆息,“以后我活著,就給這孩子一口飯吃,誰讓她是我孫女,等我死了,就聽天由命,這些都和你沒關系,不用你管。”

  方若華輕輕笑起來:“好,我不管,不過,以后我的獎金攢給你養老,奶奶。”

  老太太一怔,張了張嘴。

  哐當一聲。

  開門聲打斷了話語,外面小助理一臉興奮,兩步沖進來也不顧凝滯的氣氛,急聲道:“方小姐,成績有,有了,你是第七名,第七名。”

  也不怪他激動。

  別看邊北窮,可是邊北的教育卻是華國最嚴苛的,書院要求嚴格,每次統考都能出現許許多多高分學生。

  邊北的前十名,很可能比其它省份的狀元考的分數還高,別人也就罷了,可方若華一個專業頌星師,能在參加星運會的前期,拿到這么好的成績,簡直不可思議。

  郭浩峰瞪著方若華,像在看一個小怪物。

  云庭嘆氣:“不妙,我可能也要被逼著參加統考。”

  方若華眨了眨眼,她也有點意外,沒想到自己在這個世界還挺瑪麗蘇的。

  不過,如今讀書人也并不算多,她在二十一世紀呆了那么多年,受過專業教育,又歷經兩世,固然學習時間短暫,還有些不適應這個世界的國文之類的科目,但數年過去,這些也構不成太大的障礙。

  要是不能考出一個還算不錯的成績,那就不是無用,而是太沒用了些。

  小助理激動不能自已,其他人也興奮得很,齊老師更是一把抱住方若華,滿臉喜悅,長吐出口氣:“我就知道,我們若華肯定能考好。”

  方若華:“…”

  明明在今天之前,她還表現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統考,甚至到處跟人抱怨,說小丫頭不消停,不好好準備星運會,竟鬧幺蛾子!

  就在昨天,齊老師還跟身邊人嘮叨——參加統考有什么用,我們若華難道還要在乎統考的成績?

  現在可好,齊老師哭得形象都不要了,眼淚鼻涕亂七八糟地抹得到處都是。

  一直沉默的老太太,看著這一切,忽然也落下兩滴淚水,卻笑出兩顆門牙,輕聲呢喃:“好,好。”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影像,很多很多年前,她也和自家的大丫頭一樣,似乎抓到過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可惜一場災難,身陷地獄。

  她沒用,陷落淤泥掙脫不出,一輩子沉淪,還生子不教子,養出了一個沒擔當,沒志氣的兒子,現在到了這等地步,她只能贖罪,替自己的兒子善后。

  自從兒子生了大丫頭,她心中就隱隱焦慮,這世道,女子艱難,那孩子又沒投個好胎,也不知將來會如何。

  沒想到大丫頭到是意志堅定,又有福氣。

  “哎,好孩子,你去吧,以后別回來了,我也好,方文青也好,沒有給你一點福氣,只有晦氣。”

  老太太終于忍耐不住,嚎啕大哭。

  方若華也不哄她,只輕聲道:“愿意哭就哭一哭,愿意笑就笑一笑,奶奶后半輩子,再也不用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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