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有鏡子,夏芬對著鏡子看半天,她近來確實顯年輕,看起來能年輕個十歲,但是再怎么年輕,也變不成小學生。
怪不得表舅媽老說這人裝瘋賣傻,看著還真有那么點兒意思。
金國強扶著云朵坐下,縱容地看著她四處張望,像個孩子一般對什么都好奇,四下看了看,見方肖不在,松了口氣,輕聲道:“阿芬,她是云朵,你應該記得。”
“哦。”
夏芬翻了個白眼兒。
的確有點印象,以前村子里有一座白色的小洋樓,樓外還種了許多漂亮的花,在當時那個年月,美的像另一個世界,云朵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曾經住在里面,家境富裕,穿著打扮都特別可愛,村子里的小孩兒都不敢和她玩。
再后來…也就沒有后來了。
后來小洋樓讓里面住的人自己放火燒成平地,大人們都死了,到是那小姑娘在外面玩沒回家活了下來,被人送走,之后就沒多少消息。
那時候夏芬太小,就是有消息,也不是她能知道的。
“反正我小學的時候肯定不認識她。”
金國強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從沙發上的老少女身上移開,瞪了表妹一眼:“好了,不和你貧,阿芬,你幫我和周老先生約一下時間,我想見他。”
夏芬一愣:“你找他干什么?”
金國強目光復雜,臉色沉郁:“我要求醫,你只管幫我約人。”
周老先生他老人家是衡大中醫學院的教授,今年八十有七,早就退休,但在衡市醫學界地位依舊很高,底下的徒弟們全是省內名醫。
他老人家和夏芬是同鄉,算是有一點交情,能說得上話,但是也沒多親近,而且老人家年紀大了,有些年沒有接收病人,上門求人,還真有些難為情。
不過,表哥難得的請求,夏芬還是打了電話,和周老先生約好時間,就讓方若華借了一輛車開著,領金國強一起去。
金國強也不知要做什么,連自己的車子都賣了,他那車是奧迪Q5,買的時候幾十萬,還是新車。
周老先生雖德高望重,性情卻溫和,并沒有擺架子,見到夏芬這么個晚輩,還非常開心,特意拿出兒孫給的好茶招待,弄得夏芬很是不好意思,苦笑道:“這是我表哥,金國強,就是他想見您老人家。”
金國強登時緊張起來,手無足措,一時竟說不出話。
周老先生一生行醫,看多了這樣的情況,心下嘆息,卻沒有露出一絲表情,主動讓云朵坐過去,一邊給她診脈,一邊神色寧和地問金國強她的飲食起居。
巨細無遺地問完,周老見云朵無聊,就讓保姆帶她去玩一會兒,才對金國強道:“你應該心里有數。”
金國強臉色木然,一樣樣掏出各種檢查報告,放在桌子上。
周老先生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過,才鄭重道:“我能給你的意見,想必其他醫生都已經給過你,這樣吧,我開個方子,你拿去抓些藥給她吃,別的不敢保證,能稍稍緩解頭痛,改善生活質量。”
金國強默然無語,只是整個人好像矮了一大截,身體佝僂。
夏芬這才看出來,云朵是病了。
周老先生沒再留客,金國強也沒有繼續糾纏,其實大家隱約看得出,他初進門時,就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但是拿了周老的藥方,他還是鄭重道謝。
扶著云朵離開,金國強忽然落了一滴淚,只有一滴,擦了擦眼睛,他笑道:“當年云朵被送去孤兒院,我每年都去看她,直到她出去打工,沒了消息,后來我們再重逢,都是三十多歲的人,我已經結了婚,她也嫁了人,自然不敢再對她有什么想法,別說想法,我連話也不怎么敢和她說。”
金國強眼前漆黑一片,似乎沒有一絲的光亮。
“她愛讀書,有咱們市圖書館的借閱證,我也有,每個月十五,我都去圖書館還書,偶爾能見到她。”
“別管隔了多少年,別管她怎么變,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金國強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愧疚還是悔恨,“也是這幾年,我才知道她過得不好,婆婆不容易相處,年輕的時候做多了體力活,累壞了身體,后來又被她丈夫打…我,我一開始并沒有想做什么,我們有緣無分,最好遠離,可她快死了,一知道她得了腦瘤快死了,我就再也不想顧忌什么,不想自己背負的責任,不想兒女妻子的痛苦,我一心一意,只想著她,你們罵我也好,不屑也罷,我都不在意。”
“我愛她,我想陪伴她走人生最后一程。”
夏芬幾乎吐血,她是想痛罵他,這都什么玩意,只想著自己,想著他那個白月光云朵,他的妻子呢?他的兒子和女兒呢?難道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妻子,他就沒有給人家愛情?
“你混蛋!”
可是即便氣得渾身疼,夏芬到底妥協,把手頭剩下的兩萬多塊錢給了他。
“我對不住嫂子,回頭我去給嫂子賠罪!”
等金國強帶著云朵走了,夏芬忍不住嘆氣,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表嫂。
方若華一縮頭,表示她想去找萱萱姐,表舅媽那兒,還是不見為好。
表舅做出這等事來,他們這些當親戚的,還怎么去見表舅媽?人家和他當了一輩子夫妻,現在還伺候他媽呢,他到好,冒出一個初戀白月光,還跟白月光跑了…
反正方若華沒那么厚的臉皮,絕對不去報告這么恐怖的消息。
也不知道為什么,送走了表舅和云朵,方若華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她想,表舅錯了,他要是年輕的時候就一直惦記云朵,那就不要娶表舅媽,都和表舅媽過了一輩子,兒子女兒都生了,臨老又來這一出,以為拍電視劇呢!
方若華按了按眉心,手機震動了下,反正也沒睡著,就摸出來看了眼,微信里傳過來一張五彩斑斕的水果沙拉的照片。
出了門,坐在水池旁邊的長椅上吃水果沙拉,方若華看著拿著一個一看就是特別制作,應該價格高昂的筆記本玩俄羅斯方塊的許默,耳邊回響表舅最后燦爛的笑容,還有他說的那句——‘下輩子,我再也不做這種糊涂事了,但是現在,我想和她在一起,付出任何代價,我都不后悔’!
一瞬間,她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還是天真無邪的少女時,曾經問過這小子的那些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