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頭的話音幾乎剛一落地,田王氏就從外屋沖進來了。她沖到田氏的面前,抬起一雙眼睛盯著田氏。
田王氏的個頭其實非常高挑,田氏和田大舅的個頭都隨了田王氏,但田氏并沒有田王氏高。然而也不知道是被生活的重擔給壓的還是什么別的緣故,田王氏總是駝著背,這讓她看上去矮小了許多。
田王氏站在田氏跟前,弓著腰仰著頭看田氏 “來娣,你說啥,你不給你侄子弄錢啦?”田王氏問田氏。
田氏忙就搖頭,然后飛快地跟田王氏解釋:“娘,我剛才都跟我爹說的。你姑爺弄來三十兩,我再加把勁兒,年底能湊到十兩。這四十兩銀子…”
“啥,你打算就給你侄子四十兩銀子娶媳婦?”田王氏不等田氏說完就不干了,“四十兩銀子夠干啥啊,你看大寶的樣子,還有這個家里里外外的,四十兩銀子,你連個媳婦的毛都買不來。”
說到這里,田王氏還告訴田氏說前一陣子有人給田大寶說了一個姑娘,就是因為田氏沒給送來錢,結果那家把姑娘給了別人。
“一家子眼巴眼望地就等著你們,生生把大寶給耽誤了。來娣啊,咱們田家就大寶這一條根了。我和你爹不要你報我們的恩,就求你這一件事!”
這么說著,田王氏突然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田氏和夏秀才的面前。
“我給你們磕頭了,姑老爺,姑奶奶,不是都答應的好好的嗎,給大寶娶了媳婦,我們兩個老的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姑老爺、姑奶奶。”
田王氏跪在地上就不肯起來了,她說如果田氏和夏秀才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就一直跪著,而且還要給田氏和夏秀才磕頭。
田氏就受不了。她也跪了下去,然后就哭了。田王氏則哭的越發大聲,還不住地將腦袋往田氏的懷里撞。田氏不敢躲,只是哭,也說不出話來。
田氏哭的非常傷心,這個時候,最痛苦的人是夏秀才。
夏秀才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夏至在一邊卻大致看清楚了,只怕以前田家人就是這么逼迫田氏,然后田氏就幫著娘家人這樣逼迫夏秀才的。
夏秀才心腸軟,很有些爛好人的意思。而他又特別的疼寵田氏,見不得田氏受一點兒委屈、一點兒苦。
這么被軟硬兼施的,最后他答應什么條件都不奇怪。
田老頭不說話,但顯然這個屋子里頭拿主意的是他。就是田王氏也在配合他,田老頭才是這里的總指揮。
夏至將情況都看明白了,心里也就有了章程。
她就給夏橋和小樹兒使了個眼色,三個孩子站起身來走到夏秀才身邊。夏至就拉了一把夏秀才,父子四人也跪了下來。
然后夏至就讓小樹兒哭。她本來也想讓夏橋哭,但是夏橋能跟著一起跪下來差不多就是極限了,夏至也沒有對他要求太高。
夏秀才跪下來,嘴里的話都是現成的。他又將預支不到工錢也借不到錢的事情說了一遍。他是志誠的人,說出來的話任是誰聽了都不能不相信。
夏秀才也很痛苦。
小樹兒則是邊哭邊嚷,說自己家里沒法過了,他和他哥往后也沒錢娶媳婦,要不然干脆就讓他姥和他姥爺做主:“把我和我哥、我姐都給賣了,給我大寶哥換媳婦!”
田王氏、田老頭以及田家所有的人都有些驚呆了。他們不知道,夏秀才原來也會跪下來耍賴,他們更不知道,小樹兒這個歷來雖有些鬼精靈但卻很聽話的孩子這么能鬧。
夏至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三十兩銀子,愛收就收,不收就沒有了。再想要銀子絕對沒有,命他們就有幾條。
要錢沒有,要命請拿走!
小樹兒的嗓門挺亮堂,他一哭嚎,就將田王氏的哭聲給壓下去了。而且,被小外孫這么一鬧騰,田王氏也有些哭不下去。
田老頭坐在炕上,面色陰沉似水。他沉默了半晌,才冷冷地說了一句:“良心都壞了!”這句話沒有主語,也不知道田老頭究竟說的是誰。但依著夏至的猜測,田老頭應該是將她一家都給說了進去。
說完了這句話,田老頭就看著田氏:“妮子,你這是啥意思?”
田氏剛就教訓小樹兒,讓他別哭了。但是小樹兒不聽他的,田氏又讓夏橋趕緊把小樹兒給帶出去,夏橋四下看了一眼,真的伸手要去抱小樹兒,但小樹兒立刻拼命地掙脫開了。夏橋就住了手,他總不能弄傷自己的弟弟。
田氏就爬起來,自己來打小樹兒。她剛在小樹兒背上拍了一巴掌,夏橋立刻就過來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小樹兒。
“娘,你要打,就打我吧。”夏橋看了田氏一眼,然后就低下了頭。
田氏抬起的巴掌就有些落不下去,但她聽見田老頭干咳了一聲,那巴掌就又落了下來。這次是落在了夏橋的身上。
夏橋是打定主意要護住小樹兒了。
田氏著急,一眼瞧見旁邊的夏至,心里就猛的一股火兒。她兩個兒子都敢跟她對著干了,說到底,都是夏至在里面搞的鬼。田氏的下一巴掌就朝夏至扇了過來。
夏至正小心著田氏的,當然不會被她打到。夏橋也發現田氏換了目標,忙又挪了挪,過來護住了夏至。
夏橋不是用手來攔阻田氏的,他只是被動地用自己的后背迎接田氏的巴掌。
看小閨女和小兒子被大兒子護的風雨不透,田氏這個時候無比憎恨自己大兒子這個軟糯多情的性格。
打了一會,田老頭和田王氏都沒吭聲,田氏不敢停手,但心里卻有些軟了,手上也有些脫力。夏秀才見田氏打累了,忙就上前來勸田氏。田氏順勢就倒進夏秀才的懷里,這才放聲大哭。
田氏也是沒法子。在大興莊家里鬧了一場,她就知道夏秀才那邊確實是山窮水盡了。回到娘家來,三個孩子又是這樣,她能怎么樣那,難道真把幾個孩子都打死!
“爹,我回去再想辦法,盡量都湊些錢。”田氏一邊哭,一邊跟田老頭說。但是具體再多湊多少,她卻不敢說了,更不敢提那二百兩的話。
田老頭陰沉著臉把眾人都看了一遍。他突然在炕沿上磕了磕煙袋鍋子:“都起來吧。老婆子,趕緊做飯去。”
田王氏不解地抬起頭來看了田老頭一眼,田老頭瞇了瞇眼睛,什么都沒說。田王氏頓了頓,就從地上站起身往外屋去繼續做飯。她一起來,夏秀才就扶起了田氏,夏至幾個自然也跟著起身。
這場硝煙,片刻之間就消散了。夏至在旁邊偷看田老頭,然后就發現田老頭也在斜瞥著她。
“姥爺,你身子挺好啊。”夏至莞爾一笑,毫無芥蒂地跟田老頭說話。
“還沒讓不孝的東西給氣死。”田老頭冷哼了一聲。
夏至笑的越發歡暢了:“姥爺,是誰不孝順你了。你跟我說,是我大舅,還是我大舅媽,還是我大寶哥,大丫姐、二丫姐啊。”要說對田老頭孝順不孝順的,可且輪不到她呢。
田老頭就被夏至的話給噎住了。他冷冷地看著夏至,然后就轉開了視線,似乎是不屑與夏至說話了。
夏至一笑,她知道,田老頭這樣肯定不算完。田老頭應該是個精明人,是因為發現剛才的局面無法收拾了,所以才退了一步。
說什么良心壞了的話,一定是他發現夏秀才沒有以前那么好欺負好糊弄了,還有他們兄妹三個,也不像過去一樣不管事,任由田氏把家里的東西都搜刮過來填補給娘家。
或者,那句話里也捎帶著罵了田氏。田老頭很可能懷疑他們的這些變化跟田氏有關系,是田氏自己不想再像過去那樣供養著娘家。田氏自己不敢出頭,所以才攛掇了丈夫和幾個孩子這么做的。
不管怎樣,田老頭應該知道,他對姓夏的這幾個其實沒有真正的控制力,他所能控制的,只有田氏一個。
按著夏至的推斷,田老頭下一步一定會找機會單獨跟田氏說話。只要說轉了田氏,然后將夏家的人交給田氏去對付就行了。田氏在這方面一直都做的很好,沒理由現在突然就不行了。就算夏秀才和幾個孩子都有了改變,那就讓田氏再多用些手段。
夏至知道自己攔不住田老頭單獨跟田氏談,所以她也不白費這個力氣。屋子里沒什么事了,夏至就溜達了出來。
外屋里,田王氏正帶著江氏、大丫和二丫在燒火做飯炒菜。
看見夏至出來了,她們都瞧了一眼,然后各自挪開了視線,誰都沒理夏至。夏至知道,這一家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怕都不待見自己。
然而,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夏至笑呵呵地跟田王氏打了個招呼,也不介意田王氏的冷眼。然后她又到江氏身邊看了看,最后就站到灶臺旁邊,看著大丫燒火。
大丫和二丫兩個姑娘的年紀都不大,大丫十四歲,二丫十二歲只比夏至大了一個月。比起田王氏和江氏來,這兩個小姑娘今天可沒少偷看她。
夏至知道她們偷看的是什么,很不介意地讓她們看。
果然,她剛在大丫跟前站了一會,大丫就忍不住開口跟她說話了。“夏至,你這身衣裳真好看,是大姑和姑父給你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