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料到衛老太太竟不用過多盤問,便說出了長寧郡主被打發走的緣由,方皇后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靜默了一瞬,忍住了往后頭去瞧的沖動,高高在上呀了一聲,而后才好奇又震驚的問:“什么?這是怎么個緣故?”
方皇后的肚子已經極大了,眼看著就要臨盆,她挺著肚子搖搖欲墜的模樣著實嚇人,隆慶帝便皺了皺眉頭,朝劉振使了個眼色。
劉振立即便沖方皇后身邊的肖姑抬了抬下巴,示意肖姑將方皇后扶住了。
方皇后這才扶著肖姑的手坐穩了,聲音冷硬的問衛老太太:“不用我說,您老也知道,明家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皇后......
隆慶帝的青梅竹馬,煊赫世家中出來的天之驕女,偏偏又不自持身份高高在上,連當年的太后亦對她青眼有加。
隆慶帝當年就算是再厭惡明家的時候,為了云南的事焦頭爛額的時候,也不曾動過廢了皇后的心思。
明皇后死了以后,更是多年沒有立后......
方皇后收回心中酸意,回過神來去瞧趴伏在地上的衛老太太:“長寧若果真說了這樣的話,您就該早些來回報本宮才是!這事兒事關重大,豈是將長寧送走便能了結的?您老簡直糊涂了!”
衛老太太便苦笑了一聲,哀哀的喊了一聲娘娘。
方皇后小時候是見過衛老太太的,那時候方家只不過是沒落了的侯門,家中又有個慣會惹是生非的弟弟,向來在人前抬不起頭來,而那時候衛老太太卻是高高在上的侯門少年夫人.....
她是皇后親妹,長得又美,去了哪兒都是人群中的焦點。
她年幼時被母親抱著去舅舅家時,聽說衛老太太也曾伸手抱過她,替母親解圍......
方皇后目光復雜,慢慢的緩下情緒來,嘆了口氣搖頭:“事到如今,本宮也不瞞著您了。長寧回來了......她說,衛七不是她親生,而是明魚幼所生......”
隆慶帝的臉掩映在重重珠簾后頭,半分神情也看不見。
衛老太太臉上的表情卻越發哀戚,她惶惶然不可終日,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明鑒......”
已經是垂暮的老人了.....
對比起她從前的風光來,更加叫人心里唏噓。
方皇后忍不住便讓肖姑親自去攙扶衛老太太起來,皺著眉頭說:“長寧說,這事兒是您一手主使,來了個貍貓換太子的主意,不僅如此,還心狠手辣的連自己親孫女兒也不肯放過,將剛出生的女孩兒溺死在了馬桶里.....”
衛老太太的眉頭便越皺越緊,直至最后終于連額際也滲出冷汗來,她推開肖姑的手,重重的重新跪在地上,重重的往地上磕頭。
地上鋪著透亮堅硬的大理石,因著天氣漸漸轉熱,并不曾鋪地毯,衛老太太的頭磕的砰砰作響,方皇后終于覺得從心里慎得慌,慌忙止住她:“老太太快別這樣!有話便說話,本宮叫你來,就是想好好問問明白罷了......”
她是知道的,隆慶帝對明皇后終究還存著情分。
衛老太太便哽咽著抬起了頭,頂著額頭上的淤青和鮮血,一字一頓,鏗鏘有力的咬牙切齒:“若是她說的有一字是真,老婆子愿意滿門抵命!”
這話說的斬釘截鐵毫無猶豫,方皇后一時被鎮住了,片刻后才回過神來,溫和的緩和衛老太太過于激動的情緒:“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說。”
衛老太太眼角有淚,吸了好幾口氣才算是平復下來。
隆慶帝喉嚨動了動,不由有些心酸,他是看著這個小姨子長大的,也曾將她當妹妹那樣真心疼愛,他最知道了,這小姑娘受了委屈,便是這副模樣,吸著氣努力不叫自己哭出來......
“大約是從長寧回來那一日開始......家中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衛老太太覺得心累似地,閉了閉眼睛才又睜開:“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說什么菩薩算出來小七不是她親生的諸如此類的話......”
她嘆了口氣,重重的冷笑了一聲:“一天到晚不知想些什么,連平常最疼愛的小八也顧不上了,由著小八發著高燒卻不知道.....總是往普濟寺跑,說是什么得道高僧如何如何指點,說衛七是鄭王妃生的余孽......”
衛老太太說到這里,老老實實的停下來,看了方皇后一眼,才又緊跟著說:“皇后娘娘,不瞞您,您是知道的,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已經被嚇破了膽,這么些年來,但凡出些什么事,我這個老不死的便要拿出來跟明家的舊事扯在一起,說什么的都有.....”
“我年紀已經老邁,死不死的倒是無所謂了。”她咬著唇,咬的嘴唇泛白,才盡量控制住了情緒:“可衛家還有那么些人呢!他們都是老侯爺的子孫!老侯爺至死都不放心他們,交代我,得要替他守住家業,守住這些孩子們!我總不能讓衛家毀在我這個老婆子手里!”
她冷笑了一聲,義憤填膺:“可長寧說的每個字卻都是要置我們衛家于死地,她說的胡話要是被外頭人知道了,衛家哪里還有活路?御史們怕是恨不得吃了我們,原本因為云南叛亂的事,流言蜚語就已經不少......圣上圣明燭照,心地仁慈,才不曾聽信讒言......可是三人成虎也未可知啊!”
衛老太太這是把大實話都說出來了。
將心比心,要是遇上這種事,方皇后想,她的第一反應,定然也是先把長寧送的越遠越好的。
只是她想的就不跟衛老太太似地那樣簡單了。
什么被鬼神迷了心智了,什么得道高僧?
這事兒分明不簡單啊!
她想起馮貴妃一再的挑撥,再想想妹妹進宮時替衛家說的那些好話,心中一時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倒果真好似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似地,連家里的主母竟然都能被人輕易調唆得手,這背后的人,跟衛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