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當錦繡一臉得意地跨進東籬的大門時,秦素彎起了唇角。
有了這位東籬第一使女在,府里的一應大事皆跑不掉。
果然,進屋之后,錦繡甚至連口水都沒喝,便湊到了秦素跟前,迫不及待地將才得來的各種消息,一股腦兒地告訴了秦素。
黃柏陂確實出事了。
那幾塊黏土地,秦家居然一塊未得,全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窯主買走了。
“…也不知那頭是什么人、出了什么價,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將地都給買去啦,待鐘郎主得到消息時,那塊地的主人都不在了,只留了一封信,說是將地賣掉了。鐘郎主如今正在想法子拼命打聽對方的來頭,又要西院夫人請太夫人幫忙,拿些銀出來,加些價,看能不能從那人手上再將地買回來。”
她說到這里喘了口氣,又接著道:“夫人說,太夫人就算拿出銀來,恐怕也是沒用的了。吃進嘴的肉再叫人吐出來,這世上再沒那么容易的事,人家既然能高價買下地來,定是不比秦家少那幾個錢,秦家再加價也晚了。”錦繡學著林氏的樣子說著話,面上的神情既像歡喜,又似擔憂。
想來,林氏此際是喜憂摻半的。鐘氏吃癟她自是歡喜,不過,秦家就此出息銳減,于她而言卻又是個壞消息,若是太夫人要削減府中開去,林氏自會少許多好處。
錦繡此時便又道:“夫人還說了,鐘郎主也忒沒用了些,明明我們還得了當地一個沈姓人家的幫助,那戶地主被轄制住了,幾乎是手到擒來的事,可鐘郎主最后還是失了手。夫人說,鐘郎主這是太輕敵了,叫人暗算了去…”
秦素垂下眼眸,竭力掩去眸中的喜意。
真沒想到,沈家居然也入了局,真是既叫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看起來,前世秦家拿到這幾塊地,乃是背后有人推動。那些眼紅秦家錢財之人,還真是處心積慮得很,想來就算沒有藏龍盤,也會有別的事情拉秦家下水。
只可惜,這些人此次碰到的對手,可不是合兩姓之力便能對付的,就算再加個何家也不夠看。
秦素幾乎想要縱聲大笑。
一夜之間令土地易主,還能將行跡藏得這樣深,有此能為者,除薛允衡外,再不做第二人想。
秦家與程家爭地,沈家與其背后的何家暗中助力,霍家又出頭幫忙,再加上她提前數月就給出去的贈言,這種種怪異之處皆表明了,在這幾塊黏土地的背后,是錯綜復雜的漢安縣亂局。
薛二郎所謀之事,正在兩郡之間,如此亂象,他無論如何亦不會坐視。
果然,最終他還是按照秦素所預想的,不,應該說是超出秦素的預期,將那塊地納入囊中。
大妙,大善!
懸于秦家頭頂的利刃,終于去了一柄,秦素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
何家如此性急,這么早便把自己擺上了桌面,倒還省了秦素一番手腳。且如此“福”地,只要落在薛允衡的手上,她往后的棋便又多了一步。再加上霍至堅其人,只要秦素處置得當,往后的幾步棋她都有得走,秦家與薛家的關系也會越來越近。
真是蒼天有眼。
望著窗外連綿的細雨,秦素只覺滿心愉悅,唇角也彎了起來。
這情景瞧在錦繡眼中,便以為她是為鐘氏吃癟而歡喜,于是便又添油加醋地道:“女郎是不知曉,太夫人聽了這事可是動怒了呢,說西院夫人做事不周,這等事情還妄想瞞著,若不是太夫人早得了信,這會兒還被她蒙在鼓里呢。太夫人氣得又犯了頭痛癥,據說叫西院夫人回去思過三日,不許出門,還派了四個老嫗去盯著呢。”
她一面說一面便笑了起來,滿臉看好戲的神情。
“太祖母竟還罰了叔母么?”秦素順著她的話問道,面上含著幾分驚奇。
這倒也確實很難得了,至少在秦素的前世,太夫人是從不曾罰過鐘氏的,林氏倒被罰過幾次,在秦素被人“捉奸”之后,林氏因管教子女不利,被罰思過七日。此外,錦繡的事情鬧開來時,林氏也被罰過抄經。
秦素的思緒一下子飄去了極遠處,直到錦繡的聲音響起時,她才拉回了心神。
“女郎女郎,我還聽到了另一個消息呢。”錦繡笑得頗為諂媚,湊上前來輕聲語道。
秦素含笑看著她問:“什么消息?”
錦繡那雙靈活的眼珠轉了幾轉,壓低了聲音道:“我聽朱繡說,太夫人正打算著帶全家人去上京,也是要暫時躲一躲戰事,順便再瞧瞧上京的那些鋪面和莊子。夫人已然得了消息,如今正預備著去上京的禮物,還叫人給二娘和四娘那里遞了信。”
秦素“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林氏的娘家很多年前便搬去了上京,名為子弟讀書方便,實則卻是為了林氏名下的那兩間鋪子。
林家如今的境況極差,林氏的兩個嫡兄皆是讀書不成、性子懶散的,自林氏嫁入秦府后,這兄弟二人便拿捏著林氏的生母,勒逼她叫林氏送錢養家。
林氏的生母本就是小戶出身,膽小懦弱,而林家主母卻又是個貪財心狠的,林氏沒旁的優點,待生母卻是不薄。為讓生母日子好過點,她便悄悄將兩間鋪子交給了嫡兄打理,靠著那不多不少的入息,也算求來了幾日安寧。
此事太夫人是知曉的,卻并未去管。秦家本就是巨富,根本不在乎這幾個鋪子錢。
想到林氏那兩個好吃懶做的嫡兄,秦素眸色微寒,唇角卻浮起了一個恬然的笑。
上京的熱鬧可不在這些小人物身上,那些大人物才是有趣,陳國七大姓,除汾陰桓氏外,余者皆在上京置有別業,再不然便是有嫡支子弟長居上京。
廩丘薛氏、閬中江氏、襄垣杜氏、范陽盧氏、襄武衛氏、沔陽周氏。
這些大姓在都城皆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樣,而在上京,他們的動作可是相當頻繁的。
前世時,若非入了隱堂又進了后宮,秦素也不會知曉,她記憶中歌舞升平的繁華盛景,其下所掩埋著的,卻是一股又一股涌動的暗潮。
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棋子已備,紋枰尚寧,她所需做的,無非是執黑落子,行一個先手而已。
錦繡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秦素似聽非聽,視線轉向了門前的那一幕青布簾。
她想起了阿妥與福叔。
卻不知他們有沒有如期抵達上京,有沒有在她指定的東來福大街賃下店鋪,有沒有貼下紫微斗數的第一張“微之曰”…
簾卷東風,雨聲潺潺,時而三兩滴雨點落入廊下,打濕了那一片磚地。微風吹動細草,幾片不知名的花瓣兒飄了過來,在風里輾轉著、飛舞著,卻似是承不住這濕潤的雨意,不一時,終是委落泥濘中。
(第一卷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