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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罪應得

  一秦素看著桓子澄,怔忡地,茫然地,像是沒聽懂他的話。

  “我想,你心里一定是吃驚的。”桓子澄的語聲很溫和,眸光如燭暈,輕攏在秦素的臉上:“在秦家大書房的暗格里,藏著一份秦世章手寫的冊子。那上頭,大致寫明了他與繆姬結識的始末,更有有兩封他與繆姬的親筆信。便是在看了那冊子與信之后,我才知道,當年繆姬想要盜走的人,其實是我。”

  “這是…真的?”秦素語聲遲遲,神情茫然。

  那種恍惚的感覺正漸漸離她而去,冷風拂來,有雪片撲上裙裾。

  她垂下頭,看著裙角上漸融的雪花,蹙了蹙眉:“那后來…她為何又將我…將十三娘給盜走了?”

  桓子澄嘆了一口氣,溫言道:“蓁蓁是不知道,祖父是個精明謹慎之人,流放遼西之后,他老人家對家中的小郎便都看得很緊,每個小郎身邊都有宗師守著。那繆姬原本會些武技,因生得美貌,便被父親收了房。她是被人以重金收買,要她盜出桓氏嫡長孫——也就是為兄我。只是,那時候我身邊守著啞奴,又有孟宗并魯宗在側,繆姬幾番動心思,卻皆是不成。無奈之下,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你偷了去。”

  秦素靜默地聽著,只覺得這一切是如此地匪夷所思。

  她不僅是桓氏十三娘,且當年她被人偷走,居然也并非出自對方本意,而是折衷之后的結果。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心底有些許蒼涼。

  這就是她的命。

  從降生伊始,她就在旁人的局中,身不由己,一生沉浮。

  “為兄…委實對你不起。”耳畔響起了桓子澄的聲音,遲緩而沉凝,似是被什么滯澀:“前世今生,為兄負你良多。蓁蓁生氣是對的,你應該好生地恨為兄。為兄不曾盡到兄長的責任,讓從前的蓁蓁一生孤苦。為兄…對不住你。”

  秦素回過頭,凝目看向他。

  桓子澄也正在看著她。

  那一刻,他的眼底深處,有著一星隱約的水光。

  秦素有些陌生地打量著他。

  眼前的這個桓子澄,已經讓她有點認不出了。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她記憶中的桓子澄,永遠鎮定如恒,也永遠面無表情,即便是笑,也笑得那樣高遠,讓人不得不仰視。

  而現在,他卻在她面前露出了如此軟弱的一面。

  不是為了桓氏家族,亦非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她。

  不知為什么,看著這樣的桓子澄,那一直梗在秦素胸口、堵得她幾欲發狂的冰塊,似是有了融化的跡象。

  那個瞬間,那雙如冰似雪的眼眸中并不曾流出的眼淚,卻像是汩汩流進了她的心。

  撫慰地、溫和地、輕柔地,濾過重重溝壑,滲透心田。

  目注桓子澄良久,最后,她終是嘆了一口氣。

  “這也…不怪你,你那時候…也只是個孩子。”秦素低聲說道,心底微有些澀然。

  她被偷走時,桓子澄也就六七歲而已,他又懂得什么?

  桓家的人找沒找她,抑或是有沒有盡全力找她,才只六七歲的桓子澄,只怕連置喙的余地都沒有。

  她又怎么能怪到他的頭上呢?

  要怪,也只能怪彼時掌家的桓氏族長以及她的生身父母,這些所謂的長輩們,并沒將她當回事。

  秦素的面上,漸漸泛起一個自嘲的笑。

  她果然還不夠心硬。

  桓子澄不過是隱隱表現出了悔意,她立時就軟了心腸。

  簡直無可救藥。

  秦素咧著嘴角,垂下了頭。

  “縱然蓁蓁不怪,可為兄卻不能就此恕了自己的罪。”桓子澄的語聲傳來,不似方才情緒起伏,而是又恢復了平素的淡然:“從前,為兄一心想著拿下桓氏郎主之位,所思所慮者,皆是那些所謂的國事大事,卻從不曾多去關注一下丟了的胞妹,甚至就連那假十三娘入府之后,為兄也從未多看過她一眼,就更想不到她有什么異常了。為兄…確實是做錯了,錯得厲害。”

  他勾了勾唇,面色微寒:“如今想來,前世的桓氏慘遭大禍,這也許就是老天在施以懲罰,懲罰我桓氏不顧族中幼女受苦,對流落在外的族人不聞不問,只管自己安享富貴,委實愧對士族之名。我桓氏滅門,亦是…罪有應得。”

  他這話說得極重,然聽在秦素耳中,卻讓她心底里的那塊堅冰,再度融化了幾分。

  望著裙裾上漸已消融的雪花,秦素再度輕嘆了一口氣。

  如今提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活過的那一生,到底也是真正地存在過了,哪怕她重活一回,那些黑暗泥濘的記憶,亦無法抹煞。

  此時再來追究過往,除了叫人心里發堵之外,再無別的作用。

  前世已然遠去,她,是活在當下的。

  至少此時此刻,她還好好地活著,活得尊嚴驕傲,似乎,也能夠感受到點滴細微的溫暖。

  此念一起,秦素身上的氣息,瞬間便軟了下來。

  桓子澄側首看向她。

  她依然垂著頭,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望見她一角秀美的下頜,柔弱、纖細,就像飄落湖面的輕雪,似一陣風來,就要化去。

  桓子澄的心再度鈍痛起來。

  前世的這個冬天,她…應該已經被擄去隱堂了罷。

  他有些恍惚地想著,負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這樣大雪的天,天氣這樣地冷,也不知,他前世的小妹妹是不是穿得暖,有沒有一口飽飯吃?那些隱堂的人,又是如何對待她的?

  桓子澄閉了閉眼,將手按向朱漆欄桿,指骨泛起青白,面容有瞬間的獰厲。

  自知曉她的來處之后,他便再也沒去問過李玄度關于隱堂的種種。

  在旁人眼中看來,他這是另有打算,卻唯有他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其實…是有一點害怕的。

  害怕觸及前世時,她的命運。

  她的命運越殘酷,他的自責便會越深。

  尤其是在這一世,眼看著她一步步掙扎著走到了現在,那種自責之感就會越發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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