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下不是阿蒲啦,她是…”俞氏頓了頓,似是有點不知該怎么往下說了,遲疑了片刻后,方柔聲道:“你…只喚她一聲女郎便是。”
畢竟這真假公主之說還沒坐實,俞氏這說法也算合宜。
阿葵驚疑不定地看看俞氏,又看看阿蒲,旋即她便又看見了另一頭坐著的秦素,更是萬分震驚,整張臉都失去了血色,白得跟紙一樣。
三皇子微俯了身子,盡量放緩聲音道:“阿葵,你且將你如何逃生之事,細說一遍。”
阿葵的身子再次顫了顫,低下了頭,好一會兒后,方才用一種微帶著顫音的語聲,細細地道:“民女…民女在亂葬崗醒過來之后,因怕被責罵,就…沒敢回秦家。因民女在服侍六…公主殿下之前,原就是三郎君的人,所以民女就悄悄地給三郎君…送了信。三郎君憐民女死里逃生,便將民女安置在了平城的別院,那地方…那時候沒什么人住,空得很,民女便藏在了那里。后來,三郎君離開了秦氏,便帶著民女來到…來到了大都。”
“原來如此。”二皇子與三皇子同時點了點頭,二皇子復又看了看一旁的秦彥柏,調笑地向阿葵道:“你這使女,你家郎君倒是待你甚厚。”
阿葵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局促地扭動著衣襟,輕聲道:“回…回殿下的話,郎君對我…很好的…”
她紅著臉將頭垂得低低地,已是害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見此情形,太子殿下的眼角張了張,遂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提醒道:“這二人既是人證,卻不知他們能證明些什么?”
三皇子忙將手敲了敲額頭,苦笑道:“這一說起話來,便忘了正事了。”語罷他便轉向了秦彥柏,面含溫笑:“秦三郎,你且將你的證詞說來。”
秦彥柏抬起頭來,坦坦蕩蕩地四顧而視,復又垂首伏地:“草民形容不整,失禮于陛下并諸位殿下,草民萬死。”
不得不說,在這大殿之上,這位秦家庶子的表現,委實稱得上鎮定如恒了。
眾人此時皆是微帶訝然地看了過來,中元帝更是一臉興味,將手揮了揮:“恕爾無罪。”
“謝天子。”秦彥柏似是情緒很激動,語聲微有些發顫:“草民一朝得見天顏,心緒難免起伏。天子神威,果非草民等凡人經受得住的。能夠伏于天子腳下,草民實是三生有幸,便是現下立時死了,亦死而無憾。”
這馬屁委實拍得不大高明,然卻勝在他語出真誠,聽不出半點阿諛之意。
中元帝的心情本就不錯,此時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你這小子倒也有幾分聰明,很會說話。”
秦彥柏不卑不亢地說道:“謝陛下隆恩。草民此刻所言,句句皆是肺腑。我大陳有陛下龍威庇佑,定會昌盛萬代。草民在此恭祝陛下子子孫孫,永世不衰。”
這話越發說進了中元帝的心坎里去,他不由縱聲大笑起來,那一剎,他愉悅的笑聲好似激起了回音,在殿中連綿不絕地回響著,半晌未息。
細雪輕飛,風色淺淺,這樣的冬夜,似乎是很容易叫人歡喜起來的,一如此刻開懷大笑的中元帝。
而當這笑聲被夜風拂散之時,那皇城外的德勝門大街,亦是滿街的歡笑。
行人接踵、車流如織,那踏雪游玩之人,直是將這雪夜裝點得分外熱鬧。
時人重風雅,掃雪煮梅花。
泗水關大敗的消息,終究未能掃盡大都城骨子里的溫軟秀雅,而這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更是令這風雅有了宣泄之處。
德勝門大街上的各酒肆茶樓,此刻皆坐滿了賓客,而那些沒有鋪面的攤販亦齊齊出了攤,賣蒸餅湯飯的支著桌椅、挑著燈籠,賣絹花脂粉的擎著捧盒,更有賣花少女,攜上幾枝早開的梅花,沿街叫賣。
一時間,酒香、茶香與花香混雜一處,似是連飛降的雪花,亦沾染了這塵世的氣息。
便在這滿街繁華之間,亦不乏有一些不大合諧的身影,比如——乞丐。
便在離著“樂天居”酒樓不遠的短巷中,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縮著身子、攏著衣袖,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戒備地左右看了看,旋即沒進了人群。
這男子看來已經流浪了許久,身上的衣裳東一條西一根地懸著,滿身皆是臟污,整張臉也凍得青紫青紫的,幾乎看不出五官來。
見他走了來,路人皆是躲得遠遠地,行經的小娘子更是一個個捂鼻掩唇、滿臉嫌惡地快步逃開,生怕被他弄臟了衣裙。
那男子挪著一雙凍紫了的光腳,蹣跚地走在繁華的大街上,蓬亂的須發上落著雪珠子,好幾次摔倒在地,他都是拼了命地掙扎起來,朝著東城的方向而去。
就這樣走了小半個時辰,他終是來到一條鋪滿了青石的小巷。
小巷幽靜,巷弄中并不見人影,唯一扇漆黑的小門嚴嚴闔著,門上是一盞擦得锃亮的銅燈,光暈細細,照出雪片紛飛。
那男子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確定周遭無人,遂躡足行至了那扇小門前…
今日恰逢九叟值宿,他一早就燒好了燙腳壺,預備早早上榻睡個好覺。
“你且別急著睡,還有幾個毛頭小子沒回來呢。”打更的七叟還沒到當值的時候,此時正挨在爐邊取暖,一面還打著呵欠。
九叟轉念一想,便記起來了這事兒,遂坐在榻上用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那起子搗蛋鬼,專要在這時候買酒吃,一會兒看我不罵死他們!”
七叟聞言便笑著拿手指他:“你就這會子嘴狠,一時人回來了,給你兩口子黃湯吃吃,你就又笑嘻嘻地由得人來人去了。”
九叟被他道出心事,訕訕一笑,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只覺得那肚子里的酒蟲翻騰得厲害,咂嘴道:“這起子夯貨也不知挑個時辰,大雪的天兒往外跑什么,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