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七柔弱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興味的神情。她揮揮手,身后的兩個使女如蒙大赦,躬身退了下去,那個捧花觚的使女甚至連雪地里的匕首都忘了撿。
見她二人走遠,彩萱方才往前踏了兩步,湊在杜十七的身前輕聲地道:“李夫人的情形有點不大對。”
“哦?此話怎講?”杜十七好整以暇,閑閑地擺弄著手里的暖囊。
彩萱的面色有些難看,躊躇了一會,方壓低了語聲道:“要不還是回屋說罷,事情有些…不大好說。”她邊說邊不安地往四下看,那雙往常總是很鎮定的眼睛里,鮮見地含了一分驚懼。
“是這樣么…”杜十七拖長了聲音不緊不慢地道,卻并不往花園門口走,反倒緩步行至小徑邊緣,俯身要去拾方才掉落的那只匕首。
彩萱見狀,連忙搶上前幾步將匕首拾起,拿衣袖拭凈了,方雙手捧給了杜十七,眼睛里的驚懼越發地濃,低聲道:“還請女郎恕罪,不是我不肯在此細說,而是李夫人的情形實在是…一言難盡,還是等回了屋,屏退了眾人,我再細細地告訴女郎吧。”
“竟是如此煩難么?”杜十七扭頭看向彩萱,兩道細細的眉毛挑了挑:“李阿姨又能出什么事?不就是最近有恙不好見客,還能如何?”她不以為意地說著,接過匕首還入鞘中。
彩萱的神情卻遠不像她這般輕松,她壓著眉頭,就像是在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再度苦勸道:“女郎還是回去吧,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杜十七“嗤”地笑了一聲,伸指朝四處點了點,淡聲道:“此地空闊無人,說話不是正好么?難道還不及我的屋子?”她一面說話,一面便腳步輕盈地來到了蠟梅樹下,帶著點孩子氣地向樹身上輕踢了一腳,那枝上積雪便又應聲飄下了好些,紛紛揚揚地映著陽光,像是水晶做成的細屑。
彩萱聞言,神情微怔,旋即便也反應了過來,苦笑道:“女郎聰明無雙,我倒是糊涂了。”
她方才確實是有些驚魂未定,所以才沒明白杜十七的意思。如今看來,花園顯然是更適合密談的地方。尤其是此刻,樹木凋零,視野很可及遠,只要有人出現,必定會被她們發現。
杜十七聞言便笑了笑,伸出一根蔥嫩的手指往前一指,道:“罷了,我們便去亭子那里吧,看來你這是碰上了大事,那里比此處更好說話。”
彩萱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在離著蠟梅不遠的假山上有一座六角亭,是整座花園地勢最高處,四面又沒有圍擋,假山也是填死了的,并不能藏人。如果站在亭中說話,那是再不怕被誰聽了去的。
彩萱立刻上前扶住了杜十七的胳膊,道:“女郎說得是,我扶女郎過去。”
主仆二人便離開了蠟梅,步履悠然得宛若散步一般,慢慢地便來到了六角亭中。
亭子里到處都是雪,欄桿上頭也有好些。彩萱皺著眉拿袖子拂出塊干凈的地方來,又將絲巾墊在上頭,方請杜十七坐了下來。
杜十七倒也沒多講究,閑閑地依坐在欄桿處,道:“現下你終于好說了罷,李阿姨到底出了何事?”
彩萱此時的神情已經平靜了下來,聞言便上前兩步,微俯了身子,低聲說道:“回女郎的話,事情需得從我去李夫人那里問安說起。我今日去的時候,發現李夫人的院子門口又多了好幾個眼生的仆婦,比前兩日我去的時候人還多。聽她們說話的口音,我覺得她們像是從大都來的。”
“唔,這事我也知道。”杜十七說道。
李氏病得越來越重,周氏——也就是杜驍騎的第三任正妻——如今大都杜府的當家主母,便從大都派了不少人來,據說是來照顧李氏的。
杜十七勾了勾唇。
照顧人照顧到將人家的院子都圍死了,這也真是“無微不至”得很了。
此時,彩萱便又道:“我去了之后,便說我是女郎派來給李夫人問安的,那些仆役倒也沒說什么,也按規矩往里傳了話,不過結果還是和以前一樣,李夫人回說正在養病,不見客。女郎也知道的,自從生病之后,李夫人便從不見人,連四郎君她都不愿意見,所以我也沒覺得有什么,便離開了。”
杜十七輕蹙蛾眉聽著她的話,此時便微嘆了一聲,柔聲道:“四兄最是孝順了,可惜李阿姨的脾氣…”她頓一頓,語氣變得悵然起來,嘆道:“四兄真真可憐。不過,這也不能怪李阿姨,她生著病呢,心情總不會太好的。”
若是只聽她的聲音,你會覺得這說話的女子很是善良,也很懂得關心他人。可是,彩萱眼前看到的卻是一張笑吟吟的秀臉,那尖而秀氣的下巴因著笑意而起了些可愛的褶皺,越發顯出了一種甜蜜。所謂的惆悵傷感,在這張笑臉上根本看不出半分來。
那一刻,杜十七就像是分成了兩個人,一個在臉上笑得歡喜,一個卻在口里喟嘆惋惜。
饒是彩萱知曉她的真面目,此時亦不免后背發冷。
她垂下了頭,低垂的眼眸中是憎惡與忌諱交織的復雜神情,旋即便又化作了木然,口中卻說起了恭維話:“女郎是心善之人,滿府里誰人不知,便連…”
“別打岔,往下說。”不容她說完,杜十七便打斷了她,語聲仍是一如既往地和緩,“李阿姨沒見你,你便回來了,然后呢?”
彩萱低垂的臉上神情微變,忍了忍,方才繼續低聲道:“出了李夫人的院子后,我本當來花園尋女郎的,只是走到半路上,我忽然便想起,女郎向來最喜歡紅梅,而李夫人院子后頭的圍墻底下,便有一株老梅樹,我便想過去看看花開了沒有,若是開了也好給女郎折一枝回來,所以,我便從石橋那里轉了個彎,自夾道轉去那一處看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