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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梁前燕

  “這小東西,倒是頗可人。”見那只小幼禽滿身毛茸茸地,秦素終于忍不住說道,復又拿手指輕輕在小家伙的頭上戳了戳。

  這一下可不得了,那小東西一身的毛都炸起來了,“喳喳喳”地叫得越發地響,聽聲音很是憤怒。

  “喲,這是生氣了,小東西脾氣倒大。”秦素大感有趣,一時間也起了玩心,便又拿手輕輕地去戳它,引得小家伙又是一陣大叫。

  李玄度含笑低眸,看著眼前的少女,眸中光影微漾,宛若水波。

  “罷了,莫要再戳了。”見秦素又戳了過來,李玄度便往旁讓了讓,語聲溫和地道:“如今它還太弱小,經不得這些,需得小心養些時候,待長大了才行。”

  秦素聞言,輕輕地“嗯”了一聲,便也收了手,復又奇道:“怎么?你竟是要自己養它不成?”

  話問出口,她已然自己轉了過來。

  她真是糊涂了。一個從出生起便被大巫斷為厄運加身之人,于大山深處長到十六歲,雖然是皇親貴胄,卻生活得如山野樵夫。李玄度幼時的玩伴,只怕也是很有限的,不外乎這些飛禽走獸而已,所以他才會對這些這么熟悉。

  李玄度此時已經將手又攏回了袖中,神態安然,語聲溫朗:“也只能如此了。它已然不得回去原處,因它的身上沾了生人之氣,母鳥不會再要它。”略停了停,復又淡淡一笑:“所幸它命不該絕,許是天意罷…”

  略有些悵然的語氣,也不知是在感慨雛鳥的命運,還是其他。

  那一刻,他深邃的眸子重又是灰寂一片,仿若隱著一世的蒼涼,一如秦素在月夜孤松下見到他時的模樣。

  她轉首看了他一眼。

  不知何故,她忽然覺出了一種悲哀,卻又不知哀從何來。

  她張了張口,想要對李玄度說些什么。只是,言語在此刻顯得那樣地蒼白,她發現,無論她說出怎樣的話,都無法消解這一刻她的情緒,與他的情緒。

  她徒然地組織著語言,最終,也只是沉默地轉過了頭。

  飛雪連天,四野蒼茫。在這無限大的世界里,一切都顯得如此渺小與脆弱。

  他們也一樣。

  被命運所左右,為了生存而拼命掙扎,每時每刻都在算計、在廝殺。

  這樣的情形下,她又拿什么去同情旁人?一如旁人,又憑什么要去顧及她?

  秦素恍惚得厲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忽然隔得很遠。

  便在此時,她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見,在空闊的田地里,不知何時突然冒出個人來。

  她心頭一凜,再瞥身旁的李玄度,卻見他神色平靜,唇角甚至還含了一絲笑意,望著來人的方向。

  秦素一下子便放下了心。

  這廝身邊能人不少,來的應該也是他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是這樣安然的神情。

  果然,那突然冒出來的人也看不出是如何移動的,居然一眨眼間便來到了他們身邊,秦素凝神細看,這才發現,來人居然還是熟人,赫然便是上回守在空院子里的那個精干侍衛,秦素記得他叫劉長河。

  劉長河來到二人面前后便叉手行了個禮,沉聲說道:“見過主公。”語罷他便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頭發上、眉毛上、眼睫毛上沾著不少的雪,看上去有些笑人。

  可不知為什么,秦素卻覺得,劉長河此刻的表情有點發苦,尤其是他的兩條眉毛,總有點向下掛的意思。

  李玄度上前兩步,慢悠悠地自袖中取出了一塊錦巾,將那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包得嚴嚴實實地,遞了過去。

  劉長河苦著一張臉接了過來,躬了躬身,便又迅速地遁走了。

  整個過程中,李玄度沒有半個字的交代,而劉長河卻是熟極而流,顯得極為默契。

  秦素萬分震驚,眼睛不自覺地瞪得老大。

  她沒看錯吧,為了一只鳥兒,李玄度居然把隱在暗處的侍衛還給叫了過來,讓他將這小鳥兒給帶走了。看他們倆這樣子,分明這種事情應該是經常發生的。

  李玄度這人果然有毛病,且病得還不輕。

  秦素暗自撇嘴,卻也沒說話。

  到底那也是人家家里的事,她一個外人,看看就好。

  劉長河來得快,去得更快。不過一個轉眼,四下里再度空無一人,也不知他藏去了哪里。

  “走一走罷。”李玄度說道,深深地看了秦素一眼,復又轉身前行。

  在他轉身的那刻,秦素并沒發現,他灰寂的眼眸深處,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悵惘。

  那是李玄度平生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感覺。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初見秦素時的情景。

  黑黑黃黃的小女孩,立在小徑的邊緣偷眼看他,毫不起眼。而接下來,他們又有了月夜的重逢,那時他才第一次知曉,這黑黃面皮的小女孩,其實生得極美。

  再往后,他們見面的次數漸多,而他也眼看著這個曾經的小女孩,一夜之間便長大了,美麗明艷、盛容鮮潔,便這樣立在雪地里,似是漫天大雪都變成了五彩繽紛的花瓣。

  他從來知曉她的美麗,卻從不知曉,有一天她能夠美成這樣。而她還未完全長開,再過幾年,只怕還會越加美麗。

  不知怎么,他竟然覺得有些揪心的痛。

  那種感覺就像是看著檐下心愛的燕子,長大之后羽翼豐滿,終是沖天飛起,遠遠離開。

  此念一起,他的心尖之上便有了一絲輕微的牽扯般的情緒,并不如何強烈,卻是綿綿不絕,

  秦素無聲地隨在李玄度的身側。

  李玄度此際的復雜心情,她是半點也感不到的,唯覺雪花盈面,滿世界有若琉璃。

  兩個人沿著樹林的邊緣緩步而行,并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

  雪似乎是小了一些,卻比方才更加細密,如扯碎的素錦白棉,在天地間盈盈飛舞。

  安靜地走了一會后,秦素方才首先打破了沉默,問道:“唐國的情形如何了?”

  八皇子已經死了兩個月了,唐國少了一員猛將,也少了一個謀逆的叛臣,很難說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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