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錦聞言連忙扶穩了秦彥梨,一面四下環顧:“女郎可要找個地方坐一坐?”
“不必了。”秦彥梨輕聲道,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唯有一雙眼睛在發光:“無論如何,你要替我打聽清楚六妹妹的事,越詳細越好。”
如今還在孝期,秦世芳不可能現在便將人獻上去,但早些謀劃總是好的。縱觀整個秦家,唯有這位無父無母的六娘子,就算是被人算計了,也不會有人替她出頭。
“是,女郎放心便是。”貝錦便低聲應道。
秦彥梨向她笑了笑,又蹙眉道:“方才我確實聞到了白芷的味道,你有沒有聞到?”
貝錦險些失笑,搖頭道:“我哪里聞得出來,我又不熟悉藥材,不如女郎知曉得多。”
秦彥梨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便又吩咐她道:“這件事,你也暗中查一查。五妹妹這些年來從沒犯過一點錯,現在想來,這哪里是她老實,分明便是個心眼極多的,從前倒真是我小瞧了她去。”
貝錦應了下來,輕松地道:“西暗香汀本就人來人往的,查起來不難,女郎放心。”
秦彥梨笑了笑,語氣變得柔和起來:“辛苦你了。還好有你在,我也算有人可用。”
“女郎這話折煞我了。”貝錦語聲輕細,面上浮起了一絲感激:“當年若非女郎,我阿母哪有錢去買藥?如今不過些許小事,女郎盡管開口,我必會替女郎辦到的。”
秦彥梨垂眸而笑,掩去了眸中的那一抹幽光,輕語道:“所以我最信的便是你。可笑我母親,以為旋覆與繁縷她們是我的心腹,卻不知我真正的知心人,卻是長姊身邊的你。”
貝錦面上亦有了笑容,輕聲道:“多謝女郎如此重用我。”
秦彥梨含笑點了點頭,又輕聲叮囑她:“打聽消息時,記得隨時隱了身份,可別穿著這身兒衣裳到處跑。”
貝錦笑道:“我省得。我那里有現成的西院衣裳呢,前些時候又得了一套東院的。說起來,這還是旋覆姊姊去了下衣房之后,替我悄悄找來的,到時候換了便成。”
秦彥梨心中大定,感激地看著她道:“如此,真是多謝你。你這般聰慧,可惜沒在我的身邊。”語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一笑,語聲漸低:“還好你沒在我身邊,不然我今日便出不來了。”
貝錦未曾接話,只將她扶得更穩了一些,那一雙手臂雖然細弱,卻也自有力量。
這微弱的一點點力量,讓秦彥梨又有了幾分底氣。
她輕呼了一口氣,面色已然不似方才那樣蒼白了,向貝錦笑道:“我還未及謝你呢。上回幸得是你出面,來回替我收集齊了東西,母親后來派人在院中大搜了一通,就是在尋你,可笑卻撲了個空。”
貝錦輕輕一笑,低頭說道:“我不起眼,長相又不特別,到現在那角門的蔡嫗還會認錯我,這也是女郎有福氣。”
秦彥梨亦輕笑出聲,拍了拍她的手道:“往后也要你多多相助于我,且莫忘了打聽六妹妹之事。”
貝錦點頭應諾。
北風自樹梢掠過,又拂過細長的夾道,將這主仆二人的衣袂拂得翻卷了起來。這一段不為人知的輕言細語,便如那風中的碎葉與細沙,隨起隨落,了然無痕…
秦家大宅的側門,在正月初八這一日,開啟了兩回。
第一回開啟,左府的馬車入得門中,那馭夫與車轅邊坐著的仆役,皆是滿面的歡容。
然而,待那扇玄漆大門第二回開啟時,駛出門來的左府馬車,卻走得有了幾分頹色。
時近薄暮,北風越刮越猛,將那車簾掀開了老高,露出了車廂里頭那張憔悴而黯淡的臉。
厚厚的脂粉下,秦世芳紅腫的眼圈,依舊遮掩不去。
她怔怔地偎在車窗邊,望著滿目肅殺的冬日雪景,那面上的哀切和著眼淚被風吹干,讓她的臉生生地疼著。
未幾時,她的目中便又滑下淚來。
然而,北風又拂了過來,將車簾拂上她的面頰,她的淚容只在風里顯現了一剎,便又被掩進了車中。
一旁的使女關上了車門,闔上了車窗,將灰暗的天光遮在了車外。
馬蹄得得地響著,寂寥地駛過秦家的玄漆大門,不一時便消失在了漸濃的暮色中,不復可見。
一個人影自梨花巷中閃了出來,望著前方遠去的車駕,厚氈帽下的眼睛里冒出精光。
這是個看上去很普通的男子,穿了一身褐色布衣,腰間束著灰布衣帶,以麻繩墜起一個小巧的銅煙斗,垂在短衫邊上。
不只穿戴普通,這人的樣貌亦極不起眼,長臉上有幾粒麻子,淡眉圓眼,身量中等,
眼看著左家的馬車轉過了街口,蹤影全消,這褐衣男子方才背起了雙手,慢慢地踱出了梨花巷,卻是往與左家馬車相反的方向而去。
出了巷口不遠便是荷花里,再往前走便是青州城最為熱鬧的和惠大街。因是正月,城中不設宵禁,那街上此時卻正是晚市開市之時,人流如織、摩肩接踵。
這褐衣人不緊不慢地在街上閑晃著,一路走一路逛,還買了一張羊肉蒸餅,邊走邊食。
直待整張餅吃完,這人也已穿街過巷,來到了一條整潔干凈的巷子,卻是青州城西南角的歪柳巷。
此處與秦家所處的桐花大街相仿,皆是青州城中貴人集中的地帶,高達數丈的青灰磚墻從巷頭列至巷尾,墻頭上或壘朱瓦、或疊青磚,越發顯出一種富貴來。
褐衣男子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快步閃進巷中,敲響了一所府邸的角門。
那角門應聲而開,褐衣男子悄然掩入其中。
門內是個極小的門房,往里走便有一道寶瓶門,進門后是一片花木亭臺,卻是個頗精致的花園。
他對此處似是極熟,信步走著,不一時便穿出了花園,來到了影壁處,他卻仍是腳下未停,直接轉上了一段回廊。
到得廊上,他便將腰上的煙斗取了下來,向旁邊的朱漆柱子上磕了磕,從里頭磕出了一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