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迎接千禧年的春節,江源芳一家,早在三天前出發,去了龔海成的大哥家過年。
江家和蘇家就決定合二為一,在一起過春節,地點是蘇玉芹的新房子。
暴瘦十幾斤的江源景,在正月二十九這天也從大慶來了,他往年條件都比現在好,但從來沒給哥哥家買過那么多東西。
今年因為離婚財產被分走百分之八十,吃住還得在店里,卻一反常態買了很多。
到底是江爺爺的老兒子,也是江源達的親弟弟,這倆人一看江源景瘦成那樣,嘴上不說,卻都心疼了。
聽說李文慧把那第三者的工作鬧丟了,那個小三為躲風頭,大姐家呆不了,現在跑吉林二姐家過年去了。
李文慧還幾次三番去江源景的店里鬧,叫警察也沒用,有時候在大馬路上罵街,有時候在店門口邊罵邊吐痰,弄的過年這陣,店里也沒怎么賣貨掙錢,以前的老顧客都繞開江源景的門面。
再多余的話,江源景也沒打算多學,不想大過年的,全家因為他的事心堵,夠過意不去的了,來這過年,敲門都是硬著頭皮,不好意思過年見蘇家人,不好意思見嫂子,就是江男,他這個當叔叔的說話都底氣不足。
不過,江源景不說,江老爺子和江源達也能想到,要是浩浩回去念書,李文慧恐怕更鬧得歡,學校的孩子們就得罵江浩爸媽離婚的事,畢竟已經滿城風雨了。
真愁人啊,老爺子哆嗦著左手叫江源達:“老大,咋整。”
江源達閉了下眼,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告訴江源景:
“就讓浩浩在我這呆著吧,等你有個一定再說,讓他跟爹住老房子,平常我和你嫂子去那頭,源芳也能搭把手,過了初五,我就給他聯系學校。
至于你,你要是在那頭實在呆不下去,看看情況,等你姐夫回來,我倆先研究研究。
海成那要是有活,你就去他那幫忙,他那有挺多事都需要用知根知底的人。
他那要是沒有,你就來我駕校,和我手下副校長一塊跑招生,等回去了,你也先把貨甩甩,再不行把店直接關了,你就在這陪爹陪浩浩呆一陣吧,瞅你瘦的,沒吃飯是咋的!”
江源景感動到當即捂眼哭了:“哥,我最不放心浩浩,也不好意思跟你提浩浩,你卻幫我想到前頭去了。”
江源達氣哼哼道:“誰讓咱倆是一個爹,我不樂意管你,可我怕你給爹氣著,行了,挺大個老爺們,別哭了。”
蘇玉芹也在此時敲書房門:“飯得了,爹啊,源景啊,出來吃飯。”還趁老爺子他們不注意時,扯住江源達胳膊囑咐:“大過年的,多余話就別說了,圖個順溜。”
江男在大年三十這天,一早上就被電話吵醒了,接各個小伙伴的拜年電話,跟劉澈對話的時間最長。
劉澈告訴江男,他寒假去了深圳,又去了趟廣州,才飛回京都,在爺爺家過年。
又十分感慨現在就能借任子滔的光,拜任子滔所賜,參加上航模競賽。
雖然這趟去,沒有比賽資格,但是卻漲了很多見識,認識了好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哪個大學的都有。
還對江男說:那面的年輕人在傳地球毀滅呢。
江男聽樂了:“快拉倒吧,我保你二十年它都沒毀滅,所以咱們還得該怎么樣怎么樣。”
劉澈問:“子滔呢,他有信了嗎?反正六子是音信全無,他爸還給我打電話呢。不是我說你,男男,你也太慣著他了,就該勸他們直接收手,那些就夠了,怎么還能去美國?六子走之前跟我說完,我足足有一個星期沒緩過神,真的,不敢相信,我更不能接受,萬一他們出去一圈回來沒有了怎么辦?”
江男卻答非所問道:“美國是個什么地方呢,付俊澤飛去沒影子了,子滔哥去了聯系也少,唉,今天過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上餃子。”
劉澈的媽媽在電話那端熱絡地跟人說話,江男聽見了,還有一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似乎這個女孩子一出現在劉家,客廳里都忽然熱鬧了起來,這位正是上一世劉澈的老婆沈旭佳。
劉澈只能捂著電話匆匆說道:“他今天應該能給你打國際長途,指定不會單獨給我打的,什么情況別忘了告訴我一聲,千萬別忘了啊,我太惦記,掛了。”
江男看了眼電話,扭頭沖外面喊道:“媽,我領二哈出去一趟。”
“干嘛去啊?”
江男出門前,晃了晃手中的對聯。
只看,一人一狗蹲在任家門口。
江男一手拿著剪子,一手拿著膠布,樓道里有來回路過的鄰居,她都笑瞇瞇先扭頭主動說上一句:“過年好。”
“中國中央電視臺,中國中央電視臺,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春節好!盛世迎春,萬象更新…”
苗翠花坐在客廳中間的大圓桌前,一邊揉面一邊吐槽道:“哎呦,那倪萍,小嗓子跟踩到雞脖子了似的,你瞅瞅咱家亂的,天宇和浩浩用腦腦打游戲,玩的嗚嗷喊叫的,都沒蓋過倪萍那嗓子,煽情起來更是沒誰了。”
說到這,想起來了,得提醒倆孩子,苗翠花比倪萍嗓門還亮沖書房喊道:“你倆玩是玩,不行干架啊,男男吶,給姥姥看著點兒。”
“噯!”
江源達也喊江男:“出來幫你媽干點兒活,幫兩個餃子意思一下。”
“噯。”
江源景喊:“男男,這洗手盆怎么讓水下去?”
“來啦。”
“姐?姐,”蘇天宇叫江男:“你看看這咋卡機了。”
“我都讓你別開那么多網頁了,現在千禧年病毒,你瞅你要給我電腦染上的,我削死你。”
蘇姥爺是見到江男,直接把茶壺遞過去,讓外孫女給添水,一句話不說,扭頭接著和江爺爺下象棋。
江男放下茶壺,蘇玉福又招手。
“外甥女啊,走,跟舅下樓一趟。”
江男用胳膊蹭了蹭腦門上的汗,不喜歡過年,不喜歡大家都支使她,趕上小丫鬟了。
同一時間,林雅萍在鄉下老家,一邊幫妯娌燒火,一邊時不時看手機,越等心情越焦躁,兒子咋還不來電話。
她和任建國回老家,對老人們說得是:“子滔跟大學教授出國了,搞課題研究,不能在家過年,說放了暑假再來看你們。”
這套磕,弄的現在滿屯子都知道了,因為凡是姓任的,出去買醋打醬油都會提一嘴。
更不用說任老爺子逢人就顯擺:“我家滔滔,我小孫子,老四家的,呵呵,去年考個狀元郎,現在又擱美國呢,被老師帶出國了。”
任老太太見人夸的是:“我家滔滔,俺孫子輩兒長的最帶勁那個,他嬸子,你有印象沒?”
等對方點頭,任老太太就會立刻笑的見牙不見眼,笑到露出豁牙還不忘捂嘴樂道:“擱美國吶。”
有時候,在林雅萍看來,公公和婆婆更像是故意的,吃飯點兒都不回家,就站道口等人聊這事兒,一天重復二十來遍也不嫌煩。
你家孫子你不嫌煩,別人總聽不鬧得慌嗎?
林雅萍就想讓任建國勸勸,但任建國從回了農村就開始喝大酒,一天喝的懵登的。
林雅萍被氣的,在下黑兒時,只能給任建國胳膊大腿擰的青一塊紫一塊,以解從兒子那憋屈到的心頭恨。
就在林雅萍被外面的鞭炮聲搞的心煩意亂,都要坐不住凳子時,電話終于來了。
“媽,過年好。”
“子滔?子滔!”電話嗖的一下被搶走,這功夫任建國頂事了,舉著林雅萍的手機就沖自己爸媽喊道:“子滔來電話了,快給你們說兩句。”
任老爺子握著手機激動了,尤其是聽到小孫子用沉穩的聲音說:“我在大洋彼岸給爺爺拜年了,”老爺子眼圈瞬間紅了,小孫子都長成男子漢了:“噯,噯,我聽到了。”
老太太也用衣角抹抹眼睛:“快給我也說兩句。”
得,林雅萍坐在一邊運著氣,也不管大伯哥二伯哥和幾個嫂子能不能看見,對準任建國的大腿又掐了一把。
掐完她就摟住老太太的肩膀,從來也沒和婆婆這么親密過,沖電話里喊:“子滔,我是媽媽,你吃餃子了嗎?”
當電話打到江源達家的座機時,江男第一句話問的也是:“你吃餃子了嗎?”
任子滔看了眼六子,那位剛掛了家里的電話,之前和父母還瘋瘋癲癲說紐約這好那好,和家人匯報漲了很多見識,說回家過年也沒意思,但是一掛斷,就窩在沙發上哭了起來。
任子滔舔了下唇,被六子影響的,心情也有了波動,尤其是要對江男撒謊:“吃了,我們這里什么都有,啤酒、洋酒、紅酒、餃子、各種中國菜,對,和教授在一起呢,我們在聚餐,我一切都好…”
等任子滔安撫完江男掛斷電話,劉柳使勁抹了把淚說:“你和常哥就不應該陪我,梁教授叫你們,你們就應該去,回來或許真能給我帶各種中國菜和餃子。”
任子滔和常菁對視一眼:“走,我給你們包餃子,常菁也給你哥送去一盤。”
但第一鍋餃子,常菁又原封不動的給帶回旅店了。
六子問:“怎么了?”
“我哥去參加華人聚會了。”
“啊?還有華人聚會?子滔,那你別忙了,咱們去看看啊?”
任子滔看到常菁咣當躺床上了,他像是對六子解釋,更像是在勸常菁說:“常浩一定想叫咱們,但是金融圈有時候說大就大,說小也小,他怕咱們仨去了被嘲笑,畢竟我們現在,嗯,很出名,理解吧。”
常浩參加完華人聚會后,來了旅店,打開帶來的威士忌,對弟弟和任子滔他們說:“過年好。”
到底又忍不住勸道:“你們現在賠了五百多萬,收手吧。”
常菁再沒了剛才時的鋒芒畢露,并沒有和哥哥吵架,只喝著酒說:“別勸了,沒有退路、我、子滔、六子,我們三兄弟,才是真兄弟。”
這話忽然惹怒了常浩,知道弟弟對自己有怨氣,他也有,扭頭就走了。
可想而知,接下來三個小伙子,在紐約的這段日子有多難捱。
任子滔也特別感動,沒想到在賬戶錢越來越少時,他心里是有底的,可常菁和六子沒有,他們是陪著他慌張前行,卻沒有一個人往回縮,也不提回國。
每天黑板上,在股票大漲時,就是他們賠很多錢的時候,常菁會淡定地寫“正”字,過一天寫一筆。
六子會麻木的在旁邊添上:又少了多少金額。
就在國內年味兒還沒散,就在江男給自己也找了位數學家教,一氣兒學到開學,就在任建國已經換下厚棉襖,工廠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干活時,任子滔他們的賬戶已經快沒什么錢了,他的外文名“ill”成了金融圈公眾的大笑話。
任子滔讓六子先回學校,開學了,六子卻扭頭出去了,在外面給劉澈打了半個小時國際長途,又和他爸爸聊了一個小時。
等回來后,六子說:“我爸會拿著劉澈給我開的假證明,親自去學校給我請假,就說我有病。”
“六子!”
到了常菁這,任子滔也勸。
常菁說:
“不,梁教授還沒回國,我們是他的學生,我們也確實參與了課題討論,給了他很大啟發,只是子滔,拜托你把主意給我點兒,免得他認為我沒用,給我攆回國,我要一直挺到我們就剩機票錢那天。”
三月七日,泡沫盛宴就此拉開帷幕。
美國各大新聞及時救市,分析師們紛紛跳出來說:“這是因為政府告微軟案的審理觸發的。”
但有三個年輕人,他們卻高興壞了,終于見到回頭錢了,也更加堅信:NO,不是微軟案,是泡沫已經開始了。
只看時代廣場上,常菁和六子握拳對著空氣猛砸一氣:“臥槽!”他們就像是有掄不完的拳頭和力氣。
任子滔只站在一邊,兩手插在褲兜里微笑,心里想著:OK,可以買東西了,可以讓該回國的回國了。
從七號一直到十三號,紐約各大金融所也徹底亂了,對外,他們裝鎮定,但對內,各大主管喊著:“情況不妙,開始清盤。”
像常菁他們這樣的工作人員,是不停接電話、收信件,全都是在斥責、謾罵他們,怎么幾天時間,股票就跌成這樣了,為什么沒有分析出來,為什么沒有提前給他們拋售。
而這樣鮮明的對比,讓任子滔的外文名“ill”,一夜之間響徹華爾街,外國佬們還管他叫“泡沫男孩。”
因為任子滔只幾天時間,靠做空,只其中一只股票就凈賺了人民幣一億二千萬,而且他還在全面下跌、做空形勢最好時,要套現。
曾經笑話過他的外國佬,一臉討好湊近問他:“為什么?”
任子滔沒搭理。
搞的這位外國佬投資人又有點含糊了,“泡沫男孩”為什么要套現?難道是又不看好做空了?不對啊,現在股市每天越跌,ill賺的就越多,現在收手,損失有多少。
不行,得告訴大家這個內部消息,大家一起研究一下ill是怎么想的。
可見,他已經把任子滔信奉成一代傳奇。
其實,哪那么多為什么。
任子滔想著:剩下的就夠賺,先套現一筆錢,讓六子回國,讓常菁回國,開學了,再耽誤下去就得被開除,而回國不能空手回去,得買東西。
為什么一套現就是一億多,因為這是最少數額的一支,沒有其他選擇。
他扔給常菁一百萬美金,扔給六子五十萬美金:“你們先花著,去去火,分頭行動。”
任子滔在華爾街大亂時,他卻出現在第五大道,開始瘋狂掃貨,在奢侈品的道路上,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不僅穩準狠快,而且比女人更敢花錢。
四個LV箱子夠嗎?根本不夠,他又買了兩個Rimoa拉桿箱,兩個Tumi黑色箱,一共八個箱子,裝得滿滿登登,給玩具店門口招攬生意的Bobby都看傻了。
六子欲哭無淚:“我們能帶回去嗎?”
這一句話,提醒了任子滔,所以,他根本顧不上自己一天身價又暴漲了多少,跑到了康奈爾大學找到梁教授。
“老師,我是ill,我跟誰都沒說,這也是我非要跟您來紐約的原因。”
梁教授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琢磨了一分鐘后,他摘掉眼鏡,指著一旁的“時代”,有點無法消化這個消息:“這里說的ill,是、是你?泡沫男孩?”
“是,老師,您能不能出面,以您的名字和學校申請,讓我在這再滯留一段日子,我知道,學長他們也要回去了,名額上…”
梁教授打斷:“你已經接到其他大學的邀請了吧?”
“今早收到的,斯坦福大學。”
梁教授無語地搖了搖頭,這真是美國人做派,發現人才趕緊邀約挖走:“子滔啊。”
“是。”
“我希望你本科在母校讀完,我們學校也…”
“老師,您不用多說,這是必須的,我根本沒想過現在就出國念書,我們學校很好,我以清華為榮。”
“那我這就給你們院長打電話,先和他溝通一下。”
任子滔開心:“謝謝了,對了,教授,跟著來的學姐學長們,他們現在在哪?是不是在整理行李,后天就回國?”
幾個小時后,跟梁教授來的研究生和大四生團隊,五位學長學姐瞪著眼睛看幾個大號行李箱。
有人說:“我后悔了,我不該給他帶回去。”
也有人說:“那小學弟,家里是干什么的啊?這也太富了,一水的LV老花旅行箱。”
首都機場。
劉柳剛露面,劉澈就猛揮動胳膊,等六子來到近前,劉澈一把就抱住了他:“走,咱倆今晚徹夜長談,子滔真是讓我、讓我?唉!”
六子也長嘆一聲,可下回國了:“等會兒,咱倆得等幾個箱子,子滔的師哥師姐那呢。”
四月一日,愚人節這天。
高三狗江男,接到劉澈電話時,以為自己是學懵了呢:“什么?”
劉澈只能又重復一遍:“我媽正好來京都出差,用她的車給你捎了八個箱子,男男吶,子滔太坑人了,我和六子也不敢給你郵,他整個兒爆發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這么俗,我媽都差點兒沒地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