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源達出發時,同一時間,江源芳也匆匆的把家里的錢劃拉劃拉,全一股腦塞進皮包里了,直奔縣客運站。
江源芳心里清楚,這個時間根本沒有發大慶的客車了,她們這小地方,一天就兩趟,最晚一趟是下午四點,這都晚上八點多了。
但是在客運站門口,經常能看見有接私活的夏利車啥的,去碰碰運氣吧,打算包車去弟弟家。
“師傅,去大慶,現在就走,多少錢?”
老師傅抬眼看了看江源芳,就一個女的,跑長途倒是安全。
“那你得把一來一回的錢都給我算上。”
“我就是去,我不回。”
“是,我知道,但是我得回來啊,我不能住那還搭個旅店錢吧。這么晚了,也沒有捎腳的活了,我總不能跑空車,對不?是不是這個道理,你琢磨琢磨。”
江源芳一咬牙:“那到底多少錢,說個數吧。”
“四百。”
“啥?!”江源芳心想:這真是宰人啊,她一個月工資才幾百啊。
老師傅本來就不愿意去,現在能買得起夏利車接私活的,說明家里條件也可以,還真懶得吃這份辛苦,回來得半夜了。
“你可別跟我大呼小叫,低于這個數我不走。”說完,師傅下車,一邊用手提了提褲腰帶,一邊拿著保溫杯喝口苦丁茶,往遠處走了幾步,想要晾一晾江源芳。
有人探頭跟他打聽:“她要去哪啊?”
“大慶。”
“那你得多要點,這都幾點了,聽說那面下暴雨呢”,說完還比了個巴掌,像是幫著往上提價般唱雙簧道:“低于這個數不能走。”
江源芳一看,媽呀,四百眨眼變五百了,她趕緊拽開車門說道:“師傅,走吧,四百就四百,我認了。”
“哎呀,妹子你可別說認不認的,我這?唉。”
“你什么意思啊?咱不是說好了嗎?”
“這不是剛聽說下暴雨?你說我,跑那么老遠,下雨視線不好。”
江源芳一跺腳,她是又想大發脾氣,又恨不得放下身段想求人家說:
你快開車吧,我是真著急。
我在計生辦上班,一個縣里住的,以后你家里親屬,哪個要是有點啥違反政策的事,去那找我就得了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可就在她正準備選擇后者,打算把這一番放下身段的話說出來時。
車喇叭“叭叭”兩聲,有人喊她道:“是江源芳嗎?”
江源芳聽到有人叫她,循聲望過去,結果一眼看過去就有些傻了,立馬和自己的心在對話道:唉呀媽呀,那不是龔海成嗎?多少年沒見了。
她當大姑娘時,那龔海成總上她家跟前去轉悠,后來更嚇人,別人提親是媒人登門,龔海成家是他娘他大姐親自登門,愣說老小就相中她了,還許諾讓她放心,過門啥都不用操心。
她娘私下和她討論過,說:龔家有錢,頓頓吃肉是跑不了。
要知道龔家仨小子加一個姑娘,龔老大找了個赫哲族的老丈人,在邊遠縣打魚呢,那魚賣的可貴了,龔老二也上山入地的琢磨掙錢,都傳是從蘇聯來回跑,往回背皮夾克,大姐夫也跟著一起干,這是老兒子,一準差不了。
她當時偷著在遠處看了一下龔海成,捂著眼睛就一個感受:差點沒瞎嘍,那家伙長得也太丑了。
所以回家就否了,但是不能直不愣騰說人丑啊,她娘該說她浮心大了,她就說:“一家子沒個正經工作,不靠譜。”
嗯,然后就認識了個“靠譜”的,麗麗她爸,當年在糧庫上班,她挺高興,因為丈夫長的行,關鍵這工作好啊,糧庫,聽聽,誰吃不上飯,麗麗她爸也丟不了飯碗啊,結果,前幾年下崗。
要是沒她哥給整到郊區啤酒廠去,現在都得給人出苦力去。
看看這人生,真是,上哪說理去?
龔海成甩上車門子,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真是你,多少年沒見了,”說完就伸出右手,要和江源芳握手。
這一刻,江源芳心里有點緊張、羞赧,反正心情很復雜就是了,動作也不自然:“啊,你好你好,你咋回來了呢?”
“我娘沒了,回來給她下葬,落葉歸根嘛,我這真是好些年沒回了,咱縣里變化真大。”
“呵呵,是啊,是啊。”
“不過你還那樣,小芳,一點都沒變。”
江源芳就感覺騰的一下臉都熱了,尬聊回道:“沒變啥啊,我老了,孩子都要、都要再過兩年上大學了。”
龔海成能感覺到江源芳有些緊張,他四處看了眼:“你在這干嘛呢?”
“啊!”江源芳立刻瞪大眼,可不是咋的?還磨嘰啥,得去大慶。
兩分鐘后,龔海成打開黑色帕薩特的副駕駛車門,江源芳坐了進去。
一路上,倆人都在聊天。
“去你家提親沒成,我八八年才結婚。”
江源芳說:“啊,那真是挺晚,我比你早,你們家搬走那年吧,好像是,我就結婚了。”
“但是九零年,我媳婦就沒了。”
“啊?”
“車禍,就給我留個兒子,跟我一直吃苦,也沒享過福。現在我們爺倆相依為命,這趟給我娘下葬完,我就想著穩下來吧,不再去俄羅斯那頭了,想去哈拉濱開個貂皮店,為孩子上學。”
“那你這些年沒找?”
“沒。”
車里氣氛忽然有點沉重。
還是龔海成借著看倒車鏡的功夫,看了一眼江源芳,先笑了笑說道:“一人挺好,是不是?咱這個年紀了。對了,你咋樣?咱哥咱弟弟現在都干啥呢?”
“我啊,就那樣,一個月幾百塊錢工資,在縣里計生辦上班,我閨女都十八了。我家我哥現在過的最好,他也在哈拉濱呢,做的是男裝批發,有好幾個店,我弟弟條件也行,借我哥光,跟著拿貨,在大慶賣的也可以,這不是我爹高血壓,說是身體不好,我尋思去看看嘛。”
江源芳心想:這叫煙粉得往臉上擦,打碎牙齒也得往肚子里咽,同時蹭車蹭的此時真有點為難,這龔海成跟著,她怎么去撕弟妹啊?
“你家呢。”
龔海成先是奉承了幾句江源達,說早就看出來了,江大哥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啥的,隨后才說道:“我大哥現在做海鮮批發,二哥早就不跑俄羅斯,把那一攤很多年前就給我了,他現在在七臺河包煤礦,我家我姐最享福,全職太太。”
得,江源芳立刻拿江源達顯擺的驕傲感,頃刻全無。
大慶某醫院。
江老爺子又輸液上了,之前還吸了會兒氧。
江源景在醫院門口謝過幾位鄰居,又跑到雨中給大家伙招手叫出租車。
也得虧這些鄰居們在現場了,才第一時間發現老爺子要不好給齊力抬到醫院的。
等江源景反身在回到病房時,身上的衣服已經半濕了,他坐在病床邊,兩手不停地搓著臉。
老人虛弱的聲音傳來:“老二。”
“爹。”江源景趕緊看過去,看老爺子醒了眼圈就立即紅了,心里裝滿愧疚,覺得自己不孝極了,但得愣是憋著不能讓淚掉下來,怕給老爺子再整激動了。
倒是江浩,他沒藏著掖著,看到爺爺醒就撲過去哭道:“爺爺,你別嚇浩浩,我把我褥子給你,你別生氣。”
“爺沒生氣。”
孫麗也站在一邊抹眼淚,女孩后悔了:“姥爺,我錯了。”
江老爺子擺了擺手,看了一圈兒忽然問道:“我孫女呢?”
江源達是比江源芳先趕到的醫院,是弟弟家對門鄰居告訴的病房號。
他看著弟弟站在走廊里,跟個精神病似的,一看到他露面,叫了聲哥后就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這個來氣啊。
這是打給誰看吶!
江源達也氣鼓鼓問道:“男男呢?”
“陪狗去了。”
“什么?!”差點以為自己是上火耳鳴了,才沒聽清。
“知道她爺爺這頭沒事,就去診所了,有個狗受傷。”
這理由,江源達不接受,爺爺病了,都住院了,女兒去陪狗?這孩子就是欠揍。
小診所里,江男此時正在摸著大黃的頭,淚眼模糊的,估計她爸看見她這模樣,更得踢她幾腳。
江男呢喃著:“大黃,大黃,你能聽見嗎?”
大黃狗那臉包的快趕上木乃伊了,腿也包著繃帶,聽到江男總吵它,不得不翻翻眼皮,動了動,依舊是斜睨的傲嬌樣。
江男立刻激動的破涕為笑,但眼淚卻掉的更多了:“你醒啦?你醒啦!”
“大黃,你聽我說,你一定會好的,你看,你這么酷,老瞪我,代表你老頑強了是不是?你只要好了,就跟著我好不好?”